第三百六十六章 國破,山河亦不在(1 / 2)

<b></b>朱翊鈞始終記得自己的作為皇帝的職責,也是這個坐在這個一點都不自由的黃金馬桶上的根本原因,作為君主,為大明子民開辟更多的生存空間,讓更多的人活著,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權利的根本來源。

責任和權利,就像銀幣的一體兩麵。

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萬太宰,給安東尼奧冊封王爵,會有禮法上的問題嗎?”朱翊鈞看向了萬士和,這個得問清楚,如果有禮法上的問題,那就得想辦法對禮法進行一些修改了。

“陛下,這不是問題。”萬士和非常明確的說道:“唐高宗李治曾經冊封過了俾路斯為波斯王,波斯都護府都督,這之後,前唐皇帝一律為萬王之王、萬國之主。”

波斯末代王子俾路斯逃亡到了大唐,當時大唐和大食國在西域的衝突日益增多,基於多種考慮之下,李治冊封其為波斯王,而後唐朝的皇帝就多了一個尊號,萬王之王,或者說,萬國之主。

萬士和也不是胡說八道,他和一個小黃門小聲耳語了幾聲,沒多一會兒,小黃門取來一本書,將書打開,朱翊鈞看到了萬士和這麼說的曆史記載。

總章元年(668年)夏四月丙辰日,彗星出現在天邊,群臣紛紛上奏說:「星孛於東北,此高(句)麗將滅之征。」李治曰:「高(句)麗百姓,即朕之百姓也。既為萬國之主,豈可推卸罪過於小蕃!」

之後李治就把當初已經被李世民打的奄奄一息的高句麗,給滅了。

波斯王子俾路斯的萬王之王,是當初亞曆山大·馬其頓打出來的稱號,最後由波斯王子送給了李治,李治的確建立了波斯都護府,奈何一萬兩千裡的陸地實在是太遠了,大唐鞭長莫及。

明承唐製,大明律的第一版,幾乎是完全照抄了唐律,後來才逐漸修改為了現在的大明律。

無論是哪裡的繼承法,大明也獲得了萬國之主的稱號。

“安東尼奧的現狀,和當初的俾路斯極為相似,隻不過差彆在於,安東尼奧更遠一些。”萬士和頗有感觸的說道。

曆史長的好處就在這裡,翻一翻曆史書,總能找到類似的案例,李治的確希望幫助俾路斯複國,但真的太遠了,安東尼奧也是流落在外的王子,如果葡王去世,葡王王位落到了費利佩二世手裡,那葡萄牙也等於亡國了。

“俾路斯在大唐仍有後人,比如晚唐詩人李珣,就是俾路斯的後人,從李珣不仕他姓,可以推斷,當初俾路斯應該是被賜姓李,安置在了四川梓州。”萬士和十分感慨的說道,俾路斯這個人的存在是清晰可見的,甚至連其後人,都是可以考證的。

曆史長,還有詳實的記錄,多方佐證之下,這件事就得到了認定。

萬士和頗為肯定的說道:“陛下,明承唐製,即便是沒有萬國之主,永樂年間,大明在塞外冊封了許多的虜王,如果賤儒們仍然要說,那就不得不提到,永樂九年八月,文皇帝冊封了錫蘭國王耶巴乃那,天順三年,錫蘭王世子世利巴交喇惹覲見過英宗皇帝,而後王世子歸國途中染了風寒,結果錫蘭國中發生了政變,錫蘭王世子隻好留居泉州,改姓為世,至今任有後人。”

萬士和主持修纂《海外番國誌》,所以他對這些非常了解,陛下找祖宗成法,萬士和真的不是胡說八道,甚至還有後人可以佐證。

在禮法這塊兒,萬士和讀的書太多了,賤儒們根本不是萬士和的對手,隻要萬士和能找到確鑿的證據證明是先王之法,那萬士和就可以搬出孟子來,砸死這幫複古的賤儒們。

孟子曰:吾君不能謂之賊。

就是言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者,為亂臣自賊子,成祖文皇帝做過,現在陛下做不得,這麼說的都是亂臣賊子。

這些賤儒總不能把孟子開除儒家至聖先師的序列吧。

“錫蘭後來怎麼樣了?”朱翊鈞頗為好奇的問道,大明廷臣們,也都看著萬士和,興趣滿滿,聽故事,大約是一種人類喜歡看熱鬨之外的另外一個通病。

萬士和思索了片刻,而後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本厚厚的劄記,他翻動了下,開口說道:“天順三年發動政變的是錫蘭國王的外甥巴羅剌達,後來巴羅剌達不遠萬裡,遣人來刺殺過一次錫蘭的王世子,得幸泉州府衙門把這批刺客給抓了,而後將錫蘭王子安置在了清源山麓。”

“正德十六年,被紅毛番攻破科倫坡,錫蘭國滅,嘉靖三十六年,錫蘭頑抗者,被紅毛番在科特圍殺,紅毛番在錫蘭島上的擴張之路從未停止過。”

正德十六年之後,錫蘭的故事,其實可以概括為一句話,國破,山河亦不在。

國破山河亦不在,大明經曆過,胡元南下一統中原,如此百年,山河不在。

萬士和合上了手中的劄記,麵色沉重的說道:“陛下,夷狄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如果我們守不住萬裡海塘,敵人就可以從漫長海岸線的任何一點襲擾大明疆土。”

“馬六甲海峽,勢在必得,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泰西夷狄的手中,同樣,賜予安東尼奧王爵,把泰西的水徹底攪混!這是一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對於大唐而言,波斯都護府可有可無,但對大明而言,文明之敵已然出現,不得不防。”

“陛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人如此,國亦如此。”

“萬太宰所言甚善。”朱翊鈞聽完了萬士和的故事,萬士和作為吏部尚書,很少管吏部的事兒,張居正兼領吏部,推動考成法,萬士和平日裡主要是處理禮部諸事,馬自強很強,但麵對萬士和的時候,就顯得有點不夠看了。

萬士和支持大明皇帝在萬裡海塘的政策,支持陛下收複馬六甲海峽的堅持,支持陛下冊封安東尼奧,是有自己判斷的,他的確是個牆頭草,身段極為柔軟,可是這骨子裡,仍然有作為大明廷臣的骨鯁之氣,他的支持,絕對不是毫無理由的,不是盲從。

馬自強也是聽故事的一員,聽完了錫蘭的故事,心中五味雜陳,大明日後,會像錫蘭一樣嗎?

不能,絕對不能!

“那麼冊封安東尼奧為葡王之事,就暫且這麼定了。”朱翊鈞思考了片刻,做出了一個階段性的決議,安東尼奧的特使馬爾庫斯正在感慨,還要看和禮部談的怎麼樣。

安東尼奧隻有平民的支持,那些個泰西的遮奢戶、貴族們,是不會支持安東尼奧的,那麼隸屬於葡萄牙的殖民地,各大總督府,也不會支持安東尼奧,所以安東尼奧獻出馬六甲海峽的法統,根本沒有任何的顧慮,因為本就不屬於他。

安東尼奧像誰?像石敬瑭,就是那個向契丹獻出了燕雲十六州,謀求借著北虜征伐天下的野心家,為了自己的地位,安東尼奧出賣了馬六甲海峽的法統。

“萬太宰那本劄記,朕能看看嗎?”朱翊鈞看著萬士和手中的劄記,非常好奇,萬士和這本劄記裡寫的什麼。

萬士和將劄記交給了馮保,他既然敢拿出來,就不怕彆人看,陛下要看,萬士和絕對說不出不字來,至於陛下能不能看懂,那就不是萬士和能決定的事兒了。

張居正再次拿出了一本奏疏,繼續主持著廷議,朱翊鈞很少開口,廷議的決策,朱翊鈞很少更改,但隻要他坐在這裡,張居正就有充足的底氣,去執行他的新政。

陛下長大了,但他還是陛下支持的元輔太傅,他不是那個因為嚴格約束,導致和日益長大的萬曆皇帝,劍拔弩張的元輔太傅,張居正現在做事,底氣十足,過去沒法做的事兒,現在都變得水到渠成。

朱翊鈞研究了下萬士和的劄記,而後合上還給了萬士和,看不懂,這是萬士和做的筆記,裡麵充斥著各種簡要記錄,時間、人名、出處,但這些個人名,朱翊鈞無法完整勾勒出來具體是什麼事兒。

萬士和,萬事和。

“哥,要不要以後,我就不來參加廷議了?”朱翊鏐低聲的問道,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胡作非為的王八蛋,禦門聽政以後,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像是純潔的白蓮花,誰說他壞,他跟誰急!

朱翊鈞搖頭,看著朱翊鏐十分確定的說道:“朕知道你不情願,但你必須在,在朕的兒子出生前,在朕的兒子長大前,你都是儲君,朕能允許伱胡鬨一些,但是有些事,作為在京的親王,你必須要去學,你不做沒關係,但是看不清,不行。”

朱翊鏐掙紮失敗,不再掙紮,他就是這樣的人,反抗不了就享受,他看著廷臣們的背影,打了個哆嗦,愣愣的說道:“好吧,這些個大臣們,真的是壞的流膿。”

“朕怎麼覺得你在罵朕?陰陽怪氣,指桑罵槐是吧!”朱翊鈞一拍桌子,小小潞王,安敢嘲諷大明皇帝!

大臣們壞到流膿,他這個皇帝,是壞到了何種程度?!

朱翊鏐見狀,猛地竄了出去,站在柱子後麵,大聲的喊道:“哥!皇兄!陛下!絕對沒有!我絕對沒有說哥和他們一丘之貉的意思!”

“成語學的不賴啊!”朱翊鈞站了起來,看著朱翊鏐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今天,加練!你不是喜歡習武嗎?朕陪你一起練!”

朱翊鏐還是覺得柱子後麵不安全,退了兩步,一溜煙的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哥哥哥,發發慈悲,我又不是駱思恭,哥!娘!大哥又欺負我了!娘!快救我!”

朱翊鏐一溜煙跑去慈寧宮搬救兵了,但還是被朱翊鈞提到了武功房,好好操練了一番。

大帆船如期到港,沒有成為大明皇權威信的黑天鵝事件,沒有引起連鎖反應,沒有導致大明皇帝的信譽直接崩潰,一來萬士和洗地洗的確是給力,硬生生的把皇帝乾涉洗成了大好事,另一方麵,則是大明皇帝的信譽的確很是堅挺。

該跳河的早就跳河了,新的船舶票證生意,陛下的確還在帶著大家一起發財。

這次費利佩二世派遣的使者,名叫迭戈·德·瑪德琳,他本人並沒有什麼傑出的成就,但他的父親是赫赫有名的聖克魯斯侯爵阿爾瓦羅·德·巴讚。

阿爾瓦羅,西班牙最強的海軍將領,是士兵之父。

那個在夏宮門前,頭銜冗長的費利佩二世的弟弟唐胡安,在阿爾瓦羅麵前,也顯得極為遜色,聖克魯斯侯爵,是西班牙軍隊建設的一號人物,是西班牙軍隊的總司令,是西班牙的大將軍,約等於大明的戚繼光。

費利佩二世派遣迭戈·德前來,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為了保證可以拿到大明的五桅過洋船,無論何等的代價,為了讓迭戈能夠順利抵達大明,費利佩二世甚至派遣了使者和安東尼奧進行了談判,讓安東尼奧的大副隨行。

馬爾庫斯畢竟不是安東尼奧,雖然已經傾儘了全力,但是船隊在漫長的航行中,仍然損失了兩艘五桅過洋船,如果是泰西的大帆船,恐怕有來無回了。

這不是馬爾庫斯這個大副,給安東尼奧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副,航海經驗不足,而是船隊的總指揮迭戈,實在是有些專橫,船隊的船長是迭戈,迭戈沒有航行經驗,仍然喜歡指揮,導致船隊在大西洋的航行中,誤入了風暴之中。

自那次讓人膽寒的風暴之後,迭戈交出了艦隊的指揮權,泰西的大帆船終於安全抵達了大明。

迭戈的父親是西班牙的英雄,迭戈本人,則顯得極為平庸了。

馬爾庫斯已經習慣了水翼帆船的航速與顛簸,但是迭戈是第一次乘坐水翼帆船,在抵達天津衛塘沽的時候,迭戈下棧橋的時候,趴在了棧橋之上,他暈地。

這不是什麼恥辱的事兒,陳璘作為大明水師的將領,第一次從鬆江府到天津衛也暈地,李佑恭作為皇帝陪練團裡小黃門的代表人物,下盤極其穩健,乘坐水翼帆船前往馬尼拉的時候也暈地。

但是暈成迭戈這樣的,實在是少見。

馬爾庫斯也有點暈,但他還是能站得穩,他看著迭戈,無奈的說道:“迭戈,我們接下來要覲見大明皇帝,我希望你可以放下家族的驕傲,這裡是大明,不是泰西,你的君王賦予你的使命是將五桅過洋船帶回去,你如果觸怒了陛下,恐怕,你無法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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