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萬士和就是朝中的萬金油,是潤滑劑,是讓矛盾衝和的一個關鍵人物,無論是朱翊鈞、張居正、王崇古,還是廷臣、朝臣們,都非常認可萬士和的能力,,萬士和最顯眼的能力,是灑水洗地,為陛下做的事找補。
陛下說:今年泰西的大帆船不能到港。
精紡毛呢的盤子能徹底砸掉,並不完全是朱翊鈞的存貨極多,不停地砸盤才砸掉的,而是借著泰西大帆船不能如期到港,白銀流入速度放緩,大明發達地區白銀堰塞情況會紓困,發達地區的白銀減少,那麼精紡毛呢這種白銀的替代貨幣必然貶值的恐懼情緒下,兩相合力,才徹底砸掉。
砸盤的目的,是不讓精紡毛呢生意的風險,轉移到百姓的頭上,遮奢戶們極為擅長挾民自重。
帛幣,還是太危險了,在定義上,帛幣是完全的金融貨幣,和實業基礎弱相關,和白銀流入速度、白銀的流通性有著密切的聯係。
船舶票證和帛幣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船舶票證和大明開海政策、大明海貿繁榮程度相關,和白銀的流通性關聯不大,並非帛幣完全金融性質、擊鼓傳花的鬱金香騙局。
這兩者的區彆,具體而言:船舶票證可以分紅,而帛幣完全沒有這種屬性;
船舶票證的發行受限於大明造船業產能,精紡毛呢主要受限於草原的水草豐茂;
船舶票證的風險來自於大明船隻安全性,安全性決定了船隻回航的概率,而帛幣的風險則主要來自於莊家的操盤;
船舶票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為南衙開海注入源源不斷的資金,而精紡毛呢生意,則更像是聚斂興利開設的賭坊;
船舶票證生意的盤子,可比帛幣生意的盤子大的多的多;
帛幣生意,是皇帝一個人的玩具,可以說是船舶票證的試點,累積票證交易的經驗,而船舶票證的交易,從製度設計,朱翊鈞就要和元輔、次輔、大司馬等人詳細商定,而後緩緩推行,是國之大計。
萬士和既不能讓陛下的話落到地上,也不能讓元輔太傅的話落到地上,這都是威權人物,威權人物的威權,不容許任何挑戰。
帝製本質上是獨裁威權的最高體現。
萬士和洗地的角度非常清奇,他沒有否認泰西大帆船要到港的消息,然後宣布這個消息是好消息!
這種洗地的手法簡直是無恥,完完全全是在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但萬士和的話,得到了遮奢戶們的一致認可,這的確是個好消息,而且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為這代表著皇權在海貿之事上的無能為力,這代表著大明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肆意妄為的操控船舶票證的價值。
在帛幣生意之後,燕興樓背後的東家,一天放出了近兩萬匹精紡毛呢,直接把盤子砸穿,這種恐怖的操盤能力,讓遮奢戶們對船舶票證的價值,仍有一些疑慮,因為這代表著衙門在票證交易中可怕的控製力,這種控製力,影響了市場的熱情。
但隨著萬士和把事情的本質點了出來,這個讓人糟心的消息,徹底變成了一個好消息,船舶票證再次水漲船高,偶爾流出零零散散的票證,也被搶購一空。
在悄無聲息之中,北直隸、山西、山東等地遮奢戶們的利益,和大明開海、大明國運進行了深度的捆綁,大明興,他們才能繼續躺著賺錢,大明亡,則大家一起玩完。
王崇古從提議船舶票證交易開始,就反複強調,要把大家綁在一條船上。
陛下在這件事上真的無能為力嗎?
元輔太傅張居正說:擊沉它!在大明觸手可及的地方,陛下就是大明唯一的一片天,是至高無上的意誌!陛下說不到港,就不能讓大帆船到港。
陛下的意誌高於一切。
在一個一切圍繞著皇帝二字展開製度設計的封建帝製國家裡,一個威權皇帝掌握了暴力後,就擁有至高的權力。
暴力就是火藥、鋼鐵、銀幣、禮法和人心,在不同的人眼裡,這幾樣的權重各不相同,在朱翊鈞眼裡,這幾樣的權重完全一致,都非常重要。
朱翊鈞對船舶票證的生意仍然有極強的操盤能力,他甚至可以超發期貨船舶票證,徹底把水攪混。
沒有任何製度是完美的,在全楚會館閉門會議討論關於船舶票證交易行設立時,朱翊鈞認為可以把一艘價值五萬銀的三桅夾板艦,拆成一萬份,也就是開海的紅利,可以讓大多數百姓也跟著分一杯羹,五兩一張的船舶票證,大明百姓稍有餘財的百姓,都可以從中喝一點湯。
想法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但最終被張居正勸說,還是一千份,因為這涉及到了落地的難題,大明沒有足夠的人力去管理規模如此龐大的票證,同樣,五兩銀子可能是一個普通人家數年的積累,一旦這條船翻了,意味著數年辛苦付諸東流。
在任何時候、任何年代,百姓們的抗風險能力,幾乎為零,他們經受不起任何的風險,哪怕是秋天的時候稍微懶惰了一些,沒有對田畝進行深耕,沒有把蝗蟲卵翻到地表,讓嚴寒凍死蝗蟲卵,次年就有可能歉收。
大明的開海尚在探索的路上,甚至連萬裡海塘的門戶,馬六甲海峽都在紅毛番的手裡牢牢掌控,這同樣引出了另外一個問題,任何年代,百姓都吃不到發展的紅利,探索完成的時候,就是開海紅利幾近耗儘之時,優質資產完全被遮奢戶們所掌握,一如大明的良田都在縉紳手中一樣。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明皇帝、大明朝廷不是天庭,即便是君父、君國、君師一體,也不能將皇帝的聖恩,平均分配給每一個人,保證社會基本秩序,保證政權的存續、保證暴力的正確使用、保證百姓的基本生命財產安全、能夠保證相對公平,這個現實,才是朝廷實踐的準則。
大同世界,大道之世,人人有德,人人敬老,人人愛幼,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是理想國,是形而上的追求。
萬曆七年六月初四,泰西大帆船如期到港的消息,傳到了京堂,新的船長已經坐上了水翼帆船,正在進京的路上。
朱翊鈞一如既往的來到了文華殿,禦門聽政,潞王朱翊鏐打著長長的哈欠,跟著陛下來到了文華殿,朱翊鏐越來越不喜歡禦門聽政,由衷的厭惡。
即便是攝於皇兄的威嚴,他不得不來,也不能過多的表現,但他已經頗為厭倦。
開不完的會、做不完的事兒、永遠分配不均的利益、永無止境的忙碌,皇兄能堅持到現在,朱翊鏐隻能佩服!老哥猛人也!
在朱翊鏐看來,皇兄的生活,枯燥、無聊、乏味,並不精彩紛呈,朱翊鈞對弟弟的這個看法,也是表示了讚同。
每天北大營操閱軍馬,就是朱翊鈞最快樂的時候,每到這個時候,他能感受到自由的風,在身邊呼嘯而過。
在大明皇帝朱翊鈞看來,帝皇的王座是黃金馬桶,有無數條鎖鏈,牢牢的將帝皇綁在了上麵,這些鎖鏈是禮法、是根本看不清楚的利益糾葛、是大明百姓們的期許、是曆史賦予他的使命等等,是枷鎖,也是權力。
朱翊鈞十分不喜歡皇宮,在王崇古鼎建修好了皇宮的中軸線之後,朱翊鈞也就在乾清宮住過一日,這不是朱翊鈞不信任王崇古的鼎建,是他不喜歡這種約束。
皇宮高牆,是一個牢籠。
朱翊鈞在廷議開始前,拿出了一本奏疏,拿起了朱筆朱批,將大印蓋上之後,看了廷臣們一圈,才極為嚴肅的說道:“呂宋總督府詢問朝廷對馬六甲海峽的態度,朕的態度隻有一個!不惜一切代價,拿下馬六甲海峽,這是大明在海上的門戶,馬六甲海峽一日在夷狄手中,萬裡海塘一日不得安寧。”
“諸位,設想一下,嘉峪關在夷狄手中。”
譚綸立刻大聲的說道:“大明永無寧日!”
譚綸是激進派,因為怕死人就不平倭了嗎?因為怕死人就不去塞外出擊進攻了嗎?大明所有人的生存空間,需要大明的劍去開辟與守護。
輔臣、戶部尚書王國光吐了口濁氣,略顯無奈的說道:“天象有變,日益酷寒,陝甘寧三邊糧食累年歉收,北直隸的糧食也在下降,原來隻是影響草原的寒潮,似乎也在逐漸侵蝕著大明,去年冬天,廣州下了雪,杭州結了冰,應天府凍死了人,如果朝廷弄不到糧食,大明亡之日不遠。”
大明糧食不夠用,是大明的現狀,人地矛盾是大明的根本矛盾,這是從萬曆新政開始就存在的根本矛盾,富國強兵的富國,一直在圍繞著清丈還田在進行。
小冰川氣候影響有多嚴重?杭州西湖結了冰,廣州下了雪。
南方的雪,和北方的雪,是不同的,北方的雪真的會凍死人,而南衙應天府,大明龍興之地,也凍死了人,這就是小冰川氣候的可怕,最可怕的是糧食的歉收。
糧倉在哪裡?在萬裡海塘。
銀子不能吃不能喝,沒有銀子,頂多錢荒,大明的經濟已經持續崩潰了兩百多年,從洪武年間開始,大明就始終處於錢荒的狀態,在寶鈔崩潰後,朝廷在錢這個事兒上,早就已經徹底擺爛了。
可是沒有糧食,就會鬨饑荒,鬨出饑荒來,百姓們就會遷徙,各種矛盾就會如同烈火烹油一樣的爆裂體現,饑餓之下的百姓們會失去一切枷鎖,而後掀翻無能的大明朝廷。
兵部戶部表態之後,陛下的獨斷專行,就成為了廷議的共同結果,因為大明的吏部和禮部,無條件支持陛下的一切決定,萬士和始終是風往那邊吹,就往哪邊倒的態度。
“打!不把錢花在軍備上,難道花在戰爭賠款上嗎?打!”吏部尚書萬士和做出了表態,不出所有人的預料。
萬士和向來信奉一句話,而且在皇帝耳邊始終念叨,夷狄不是人,是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不把他們打疼了,打怕了,打的不敢亂伸手,他們是不會好好說話的,萬士和是這麼認為的、也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萬士和這些年反複念叨的洗腦是很成功的,陛下對這句話也非常認可。
海瑞作為瓊州出身的廷臣,他對拿下萬裡海塘的門戶馬六甲海峽,舉雙手讚成,這些個紅毛番、倭寇再加上大明走投無路的亡命之徒共同構成的海寇,襲擾大明漫長的海岸線,海南瓊州,首當其衝。
沒有萬裡海塘的安全,就沒有瓊州的安全,作為朝廷重臣都察院總憲,他左手讚同,作為海南人,他右手讚同,於公於私,海瑞都讚同。
“不惜一切代價,無論多久,五年,十年,都要拿下馬六甲海峽!”朱翊鈞看廷臣們在重大決議上,並不反對,做出了最後的決策。
“陛下聖明。”張居正帶領群臣們,高唱讚歌。
張居正坐穩之後,才開口說道:“陛下,殷總督所言,臣以為甚善,咱大明水師培養不易,而且數量少,這些土番,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了,正好,可以換一茬人。”
張居正讚同殷正茂的主張,當地的野人、猴子不死光之前,大明絕不停止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