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務正業正文卷第三百九十三章把努爾哈赤送進解刳院去忠君體國侯於趙說服遼東巡撫周詠,並沒有用太長的時間,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和周詠好好分說了一下。
侯於趙從大寧衛跋涉至遼陽,見到了周詠,隻用了三句話,就說服了這個有些執拗的人,一起到花樓玩。
之所以侯於趙肯費這個心思,完全是因為周詠不是賤儒,總兵和巡撫之間的矛盾是可以調和的。
“遼東局麵敗壞,從總兵與巡撫不和開始。”侯於趙脫掉了大氅,對著周詠十分確信的說道。
李成梁迎接周詠進門之後,就選擇了離開,不是李成梁沒有待客之道,實在是李成梁剛剛坐穩,還沒開始客套,就收到了狼煙示警,在這個大雪封山,人馬皆不能行的日子裡,一夥建州女真人出現在長城之外,意圖不明,這不是小事,李成梁必須親自前往坐鎮,防止生變。
周詠本欲一同前往,卻被李成梁給拒絕了,因為這夥女真人隻有一百之數,而且多半是婦孺,李成梁前往,隻是為了防止事情進一步的惡化罷了,若是無事,當天就回來了,周詠一個讀書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去前線,太受罪了,還是溫柔鄉裡待著吧。
“侯巡按所言極是。”周詠之所以肯從遼陽來到鐵嶺衛,他其實也知道,文武不和,不利於遼東局麵,李成梁是大明的世侯,讓李成梁低頭,隻會越鬨越大,最後不可收場。
巡撫、總督,通常由文官充任,這些文官掛京堂官職,代天子巡狩一方,他們代表著朝廷,當遼東巡撫和總兵失和,其直接結果就是朝廷對遼東的支持變得更加謹慎,而這個時候,遼東總兵,就不得不更加倚重夷人。
因為遼東得不到朝廷強而有力的支持,意味著這個戰區得不到數量充足的漢人,就隻能更加重用夷人,進而局麵進一步的惡化,以夷製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需要扶持東夷,最終導致東夷的實力不斷增強。
周詠看著窗外大雪封山的模樣,歎了口氣說道:“侯巡按所言,我是很清楚的,但是你也知道,寧遠侯是世侯,再加上他這三千客兵,他就是這遼東的山大王,我作為巡撫,我這兒若是有些放縱,就會釀成大禍。”
一個因為武功封侯的軍將,不是那麼容易節製的,以文禦武,說得好聽,那得是這個武將朝中無人,就以李成梁聖眷而言,李成梁在遼東隻要不舉旗謀反,就不會有什麼實質性的責罰。
李如鬆在京營,就是質子,李成梁在遼東就是典型的藩鎮,整個遼東最能打的是他的家丁。
周詠這個活兒,不好乾,管的稍微嚴格點,就是文武失和,管的稍微鬆一點,就是再造一個大明的安祿山出來,這個活兒給誰乾,都是左右為難。
侯於趙也清楚周詠這個活兒有多難做,他搖了搖頭說道:“難,都難,大家隻能勉為其難了。”
周詠站起身來,摘下了大氅披在身上說道:“我還是不放心,得去看看,寧遠侯性情暴虐,而且帳下降夷眾多,若是中了賊人激將之法,輕易出塞作戰,怕是要出大事,侯巡按在此稍待,我前去看看。”
張學顏在遼東勸李成梁不要輕敵冒進、意氣用事,李成梁覺得暖心。
他周詠這麼說,就是管得寬,這日子,當真是難過的很!
張學顏給你搞後勤,他周詠就沒搞後勤了?搞得不好嗎?
周詠披著大氅離去,侯於趙打了個哈欠,讓伺候的婢女離開,自己卷了個被子,沉沉的睡去,他這收到朝廷的詔令,就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路上車馬勞頓,再加上對遼東局麵的擔憂,心神不寧,這見了周詠,才發現事情沒有自己的想的那麼嚴重,這才是放下了心裡的擔憂。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侯於趙才朦朦朧朧的睡醒了,他不是睡醒是餓醒了,他稍微盥洗了一番,吃了點東西,發現李成梁和周詠還沒有回來,而且連花樓都安靜了數分,除了女人之外,所有的客兵都收到了調令,離開了花樓,前往了鐵嶺長城。
侯於趙立刻意識到了不對,這股東夷,恐怕不那麼簡單!
一直等到第七日,侯於趙終於見到了李成梁和周詠,帶著數百客兵,回到了鐵嶺衛內,鐵嶺衛的城門千斤閘在風雪之中,緩緩拉開,人馬開始不斷的進入鐵嶺,十幾輛排車上躺著的是屍體,而排車之後是傷兵,死傷兵之後,人馬輜重才開始進城。
邊釁是邊方的主旋律,死亡的陰影始終籠罩著每個邊方軍兵,侯於趙開始接收這些屍體,記錄他們的名字和事跡,報備朝廷,建忠勇祠,而後侯於趙也了解到了這次小規模衝突的詳情。
女真人抓到了兩個墩台遠侯,這兩個墩台遠侯被掛在了鐵嶺長城外的樹林之中,人還活著,但倒吊著,若是不救,兩個墩台遠侯必死無疑,若是救,就得出塞,墩台遠侯因為搜集情報,在邊方的地位極為特殊,鎮守長城墩台的七名客兵帶著七十餘軍衛出塞營救。
一場遭遇戰和突擊戰就這樣爆發了,李成梁本來隻帶了三百人,第二天將鐵嶺衛所有客兵都調往了鐵嶺長城。
最終,兩個墩台遠侯死在了密林之中,前往營救的客兵、軍衛,死了十二人,李成梁帶著客兵悍然出塞,追擊三日,殺敵一百七十四人。
當日花樓裡再次熱鬨了起來,鶯鶯燕燕們竭儘全力的討好著歸來的軍兵,軍兵們流連忘返,似乎已經往日了昨日的疲憊和辛勞,也忘記了死亡。
侯於趙默默地記錄好了所有的功勳,將犧牲的墩台遠侯、客兵、軍衛,埋葬在了鐵嶺衛的後山之上。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
侯於趙隻希望朝廷能把忠勇祠批下來,把犧牲軍兵的撫恤全額發下來,在戰爭的陰影下,周詠終於不再提花樓關門歇業之事。
腦袋彆在褲腰帶上的軍兵,的確需要發泄的地方,這裡的確是個魔窟,又何嘗不是短暫休息和忘卻痛苦之地?
花樓之內,李成梁挺著個將軍肚,麵前擺著酒菜,酒是大明皇帝恩賜的國窖,是烈酒。
平日裡都是戰場負傷,才會用到的國窖,受了傷,用雪抿一下,含一口烈酒,噴在傷口上,繼續作戰,打贏了可能會因為傷口感染而死,而且烈酒灼燒是真的很疼很疼,疼死人那種,但如果輸掉了戰陣,一定會死。
之所以拿出國窖,還是因為周詠吊書袋的儒生,終於和他們同流合汙,來到了花樓做客,同樣也是為侯於趙接風洗塵。
“周巡撫、侯巡按,二位也看到了,咱們這些弟兄們,不打仗時候,就好這一口酒色,我李成梁也沒彆的本事,都是在戰場上搏命,下了戰陣,該樂嗬就樂嗬下。”李成梁端起了酒杯,和周詠、侯於趙走了一個。
周詠不善飲酒,更何況烈酒,一杯酒下肚,那是麵紅耳赤。
李成梁一口飲儘,看著周詠的樣子,哈哈大笑了兩聲,才繼續說道:“今天,我李成梁做東,咱們不醉不歸,今天給二位安排幾個美人,嘿嘿嘿。”
“將軍真是海量!”周詠看著李成梁滿飲麵不改色,由衷的說道,這烈酒如此辛辣,李成梁居然能夠如此牛飲,喝酒跟喝水一樣。
侯於趙笑了笑,看了眼李成梁,才笑著說道:“有沒有一種可能,將軍喝的是水?”
“啊?”周詠呆滯了下,看向了李成梁尋求答案。
“我喝的的確是水。”李成梁笑了笑,搖頭說道:“軍中禁酒,我可是總兵,不會帶頭違背軍紀。”
“那他們喝的也是水?!”周詠大驚失色,他看了一圈那些參將和一些軍兵們,呆滯的問道。
李成梁樂嗬嗬的說道:“嗯,花樓裡沒有酒,酒色誤事,所以就戒酒了。”
他李成梁作為北方諸鎮唯二能出塞作戰並且取勝的將領,雖然在治軍之事上,的確不如戚繼光,需要一點手段,才能維持住軍紀,但也有自己的傲氣,南戚北李,也不是空有個名號,他治軍也是非常嚴格,遼東的環境、待遇都不如京營,但他李成梁的鐵嶺衛,真的不是個土匪窩。
周詠沒來過鐵嶺衛,所以在他眼裡的土匪窩、魔窟,都是他以為罷了。
侯於趙在大寧衛的時候,就見過李成梁幾次,知道李成梁和軍兵們,一般不飲酒,軍紀高懸,喝酒誤事的曆史教訓也不是一個兩個,倒是李成梁的長子李如鬆,前些年嗜酒如命,後來到了戚繼光的手下,才徹底改了這個毛病。
“感情就我們倆喝的是酒?”周詠一攤手,看著侯於趙,才發覺了這個問題。
“嗯。”侯於趙舉了舉杯子,他杯裡的確是酒,倒是沒讓周詠一個人坐蠟,他抓著酒杯,略顯失神的說道:“遼東苦寒,哪有那麼多糧食釀酒,這禁酒一是怕誤事,二是真的沒有,少量的酒,都給了墩台遠侯。”
侯於趙已經在大寧衛墾荒五年了,他知道遼東的糧食短缺,也知道遼東的苦寒,對於花樓,侯於趙則認為無傷大雅,過去,他可能會叫囂幾句有辱斯文,但時日久了,他慢慢也覺得沒什麼了,站著說話,當然不腰疼,可侯於趙躬耕田畝做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倒是賓主儘歡,氣氛算是徹底和緩了。
李成梁也不好把周詠給徹底得罪了,因為這遼東征戰軍功之事,還得周詠本人簽字下印,周詠但凡是真的準備和李成梁徹底撕破臉,也不用不報,隻需要晚報上去兩天,或者多報一些,就能讓李成梁吃個悶虧。
李成梁吃讀書人的虧吃的多了,所以周詠出現在鐵嶺衛的時候,李成梁就立刻十分的客氣,日子還得過下去不是?這麵子互相給,便都有了,都是給朝廷辦事,沒必要搞得那麼劍拔弩張。
這鐵嶺衛是個軍寨,除了美色之外,便是爭勇鬥狠,這都吃飽喝足之後,宴飲,怎麼能沒有武鬥來助興?
“這人是誰?”侯於趙看著台下武鬥助興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女真人,有些疑惑的問道。
“建州左衛世襲指揮使的孫子,努爾哈赤。”李成梁的眼神閃爍不定,甚至隱隱有殺意傳來。
建州衛是大明永樂三年招撫前元萬戶猛哥帖木兒建立,至正統十四年,建州女真奴酋李滿住、董山等人聽聞大明皇帝被俘,大明天下無敵的神話被徹底打破,建州女真就從大明的狗,變成了噬主的豺狼虎豹,開始不斷的襲擾撫順、本溪、遼陽等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這才有了成化犁廷,大明出兵六萬,蕩平了建州女真。
麵前這個努爾哈赤,李成梁的殺意,主要來源於他發現這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軍事天賦極為強悍,絲毫不遜色於自己的長子李如鬆,看一個人的軍事天賦其實非常容易,二十歲兩臂寬闊,能拉虎力弓,在逆酋王杲死後,建州左衛在不斷的強大。
從墩台遠侯收集到的情報而言,努爾哈赤的爹塔克世,努爾哈赤的爺爺覺昌安,根本沒什麼才能,反倒是這個二十歲的努爾哈赤,頗有才乾,建州左衛的強大,和這個年輕人脫不了乾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