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再上奏《辭考滿加恩疏》,以君上曲全之仁、微臣自處之義、朝廷優老之德三辯,請陛下恩準期滿致仕。
再留下去,那些個言官,真的要指著他張居正的鼻子罵他貪圖權柄。
讓朱翊鈞意外的是,李太後下了道懿旨到內閣,準許了張居正的致仕。
“娘親,先生輔弼有功,怎麼可以讓其輕去!”朱翊鈞直接殺到了離宮後院,詢問李太後這是什麼意思!李太後應該說:輔爾三十歲,到那時再作商量。
現在,李太後這麼一表態,張居正就真的可以離朝了。
環召之恩是嘉靖皇帝,先帝所托是隆慶皇帝,作為太後,李太後當然可以決定張居正的去留,就像當初決定高拱去留一樣。
李太後哄著朱常治,朱常治好命,王夭灼這個親娘都沒抱幾天,倒是李太後天天抱著孫子,當真是隔代親,連潞王朱翊鏐都靠邊站了。
李太後讓奶娘把要吃飯的朱常治抱走後,才坐下來,看著朱翊鈞說道:“皇帝啊,娘親是個婦道人家,不懂那麼多的道理,在娘親看來,高拱是狼子野心,那張居正就是豺狼虎豹,這些個大臣們啊,都是一樣的。”
陳太後在一旁點頭,她還真的知道這件事,高拱致仕後,張居正一人攝政獨攬大權,李太後就對陳太後十分擔心的說:拒狼進虎,豈是良謀?(33章。)
李太後這個想法一直沒變過,現在皇帝十八歲了,已經長大了,已經不再是主少國疑了,最最最重要的是,孩子爭氣啊!以陛下的才智、心性、手腕,完全足夠處理國政了,皇帝的詭詐已經不輸世宗皇帝了,所以李太後此時的表態和曆史上的表態,完全相反,不是留,而是去。
自家孩子不爭氣,為了防止國朝真的向深淵滑落,李太後當然會留張居正繼續當牛做馬;自家孩子爭氣,李太後的選擇便更加從容。
“這與卸磨殺驢有何差彆?”朱翊鈞清楚了李太後的想法,讓張居正一家獨大,攝政獨攬朝綱,是李太後當初基於主少國疑的局麵做的決定,當日因、今日果,在張居正去留問題上,李太後要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些年,李太後也擔心張居正真的僭越了神器,好在李太後始終擔心的那一幕沒有出現,張居正隻想做諸葛孔明,不想做僭越大位的權臣。
“皇帝也要考慮先生名聲,臣子自處之義,朝廷優老之德。”李太後說出了自己的第二個考量,這不是卸磨殺驢,是讓張居正享受優老之德,難不成真的等張居正累死了,做成驢皮阿膠?
功成名就,急流勇退,才是張居正能有個好下場的最好辦法,皇帝一直讓張居正留在朝中,青史論斷,張居正少不了一個權臣的惡名,若是此時走了,那再好不過了,張居正也沒有戀權的想法,對皇帝、對張居正都好。
唯獨對大明不好,但少了一個張居正,以皇帝的手腕,朝局未嘗會失控。
朱翊鈞搖頭說道:“很多時候,理兒是這個理兒,但事兒不是這個事兒,真的要按理說,那大明讀書人都師承孔夫子,可讀書人,又不全都是儒雅隨和的君子,甚至說有幾個是君子的?”
張居正這一走,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反攻倒算,道理講的再好,現實就是,這官場從來都是如此!這個天下最大的名利場的最大遊戲規則就是:不進則退!
張居正一旦退了,才是死無葬身之地!
朱翊鈞太了解大明官場了,作為這個名利場的裁判,這個名利場,可不是什麼講道理的地方。
李太後笑了笑,孩子真的長大了,她萬曆三年就從乾清宮搬回了慈寧宮,那時候就已經歸政了,她擺了擺手說道:“娘親必須表態啊,畢竟是娘親當初下的懿旨趕走了高拱,讓張居正當國的,娘親現在下懿旨,就是不想讓皇帝覺得麻煩,這天下是皇帝的,皇帝才是社稷之主,皇帝覺得怎麼處置都好,按皇帝的想法去做吧。”
“皇帝和先生去吵吧,去吧去吧。”
李太後就是表態,至於外廷怎麼廝殺,她李太後懶得再管,有那個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逗孫子有意義,他李太後又不打算也沒那個本事去臨朝稱製、垂簾聽政。
跟她一個不管外廷的太後吵沒用,要走的是他張居正。
朱翊鈞離開了離宮後院,他必須要來這一趟,知道李太後的真實想法,曆朝曆代莫不是以孝道治天下,若是李太後打定了主意要乾涉到底,朱翊鈞也要做好跟太後衝突的準備。
祖製和封建禮教,對皇權仍然有莫大的約束力。
不過還好,李太後下這道懿旨,隻是為了了卻這段因果。
張居正再上奏疏,感謝聖母全臣名節和微臣之義,而後張居正也做了準備,打算真的離開了,在離開時,他會一並帶走王崇古,張居正對王崇古的看法,從來沒變過,王崇古真的僭越過。
王崇古人都傻了,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他一天都沒去過文淵閣坐班,就被張居正給盯上了!
王崇古得知了太後下了懿旨後,立刻上了致仕的奏疏,人要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給自己找體麵,不能等著挨打了,那就不體麵了,王崇古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張居正是敵人,同樣也清楚的知道,張居正不在,他仍然戀權不去,張居正今天走,晚上他王崇古就得坐大牢。
按照大明官場的規矩,張居正的確該走了,九年了。
萬曆七年十二月十七日止,張居正實實在在的做了九年的首輔了,再待下去恐怕會變成嚴嵩。
成為嚴嵩是王崇古給自己的定位,他和兒子辦的事兒,一直和嚴嵩父子為道爺辦的事兒差不了太多。
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朝堂格局大變動做準備,而且時間非常明確,那就是會試之後,張居正這個會試大總裁,是張居正作為首輔的最後一件事。
皇帝一道幾近與耍無賴的聖旨,讓蠢蠢欲動的人心再次安定了下來。
不愧是陛下,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耍這種無賴!
張居正在聖旨到達內閣後,就直接去了離宮禦書房,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的事兒,陛下一句話給他整不會了。
“陛下,世宗皇帝曾定常例,非汗馬之功不得封爵,陛下給臣世券,有違此常例,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張居正見禮之後,請陛下收回賜世券的聖旨。
朱翊鈞這道聖旨,就是給張居正賜了宜城伯的世券,沒有世券,張居正的宜城伯,就是個流爵,算是個美名,有了世券,那可是要世襲罔替的。
朱翊鈞頗為不在意的說道:“先生這麼說,那就把泰和伯、安平侯、慶都伯、武清伯,一並廢置了吧。”
這四位都是外戚封伯、侯,都是領了世券,卻沒有任何的汗馬之功,無論是定下了這個規矩的嘉靖皇帝,還是隆慶皇帝,都沒有做到這一點,反倒是因為王夭灼身世特殊,萬曆朝到現在沒有外戚封爵,如果不算殷正茂的話。
朱翊鈞自萬曆以來,共冊封王爵一人,懷義王土蠻汗;追封王爵一人,定襄王朱希忠;侯爵四位,泗水侯殷正茂、寧遠侯李成梁、遷安侯戚繼光、鷹揚侯張元勳;伯爵四位,石隆伯鄧子龍、首裡伯陳璘、漳平伯俞大猷以漳平侯下葬,以及宜城伯張居正。
眼下隻有張居正這個文臣的爵位,是張居正丁憂致仕,朱翊鈞為了把張居正留在京師,給的流爵,其他皆為世爵,除殷正茂這個存疑的皇親國戚之外,皆為汗馬軍功。
沒人敢說朱翊鈞賞罰不明,嘉靖皇帝和隆慶皇帝來了也不能說。
現在朱翊鈞給了張居正世券,從下聖旨那一刻起,張居正就不是一品太傅,而是大明超品勳爵了,久任戀權就不存在了,勳爵本就世襲。
“陛下,此聖恩,臣無汗馬功勳,恐有貪天之功之嫌。”張居正攤開手,還想拒絕。
朱翊鈞拿出一份聖旨來說道:“收回成命可以,那就把外戚封爵一並罷免了吧,留著這些蛀蟲,隻會把大明的米價吃貴。”
朱翊鈞可以收回成名,但這些嘉靖以來的外戚封爵,都一並褫奪便是。
“這不行,這萬萬不行。”張居正連連擺手,陛下這不是耍無賴嗎?
朱翊鈞稍加思慮,跟張居正耍無賴,張居正必然會堅辭,他坐直了身子說道:“先生說,貪天之功,咱們這樣,大明九邊軍鎮總兵一人一票,看他們同意不同意賜下世券?”
“先生覺得九邊軍鎮總兵沒有說服力,那咱們就讓大明軍兵一人一票如何?看看有沒有貪天之功這個罪名如何?”
“先生啊,全餉才幾年啊,以戚帥之能,在薊州也隻能半餉罷了。”
哪怕是匿名投票,隻畫個對鉤,最後的結果,絕對沒有貪天之功的說法,全餉,大明國朝兩百年,除了洪武、永樂年間,就隻有萬曆初年了。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張居正趕忙拒絕,投票結果顯而易見。
“要不咱們大明朝人人一人一票?”朱翊鈞繼續笑著說道。
“絕不可如此!陛下,此乃動搖社稷之舉!”張居正說著說著都站起來了,清丈還田,若是真的一人一票,恐怕連皇帝都能給票下去!
這是社稷震動的大禍,怎可如此兒戲。
張居正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這弟子,憋了這麼多的孬點子對付他!
“先生曾經著公私論,皇爺爺和父親把家事當國事論之,外戚濫封,今日朕以國事論國事,先生何必推脫呢?”朱翊鈞扔出了一記回旋鏢,對於公私的定義和公私論,可是你張居正提出來的!
對付張居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回旋鏢了。
張居正發現,不要跟皇帝辯論,皇帝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彈藥。
這個宜城伯世券,他回朝之後,幾乎沒人提起了,連張居正自己都忘記了,自己還有這麼個流爵。
朱翊鈞喜歡留億手。
今天看了個笑話,韓國的大統領夫人金建希,被人用3000美刀勒的手包給釣魚執法了!!!特馬的這可是韓國第一夫人啊,尹統領不得不動用特權特赦。放在大明這種封建時代,那也是極為炸裂的!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