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的集中養豬法,不僅僅是把大明的藩王集中起來,也是為了從中挑選一些人,進行重點培養,而後封藩海外。
朱載堉就是朱翊鈞實踐的一個例子,大明的豬也不全都是混吃等死的飯桶,用對了地方也是有用的。
海外建藩,是朱翊鈞基於當下現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海外的殖民地,需要一根精神圖騰,或者說需要一個主心骨,需要一個中心,哪怕這個中心,什麼事兒都不做,隻要王府在那裡,就已然足矣。
向心力,必然需要一個中心。
王謙在蜀地搞得華陽學府腥風血雨,劉顯、王廷瞻將成都府內的幫派勢力連根拔起,就是在掐頭,群龍無首之後,才容易對付,這是當矛盾不可調和時,最為便捷的手段。
而殖民地的向心力,唯有建藩,這是經過了明初實踐過的有效政令。
“叫上丫頭,去先生家裡蹭飯!”朱翊鈞又帶著一長串尾巴,跑到張居正的全楚會館蹭飯去了。
這是昭示聖眷,同樣也是皇帝和首輔的一次私下溝通,皇權和臣權這一對自古以來的矛盾,在這種不著調的手段之下,變得不那麼激烈,這是張居正教小皇帝的權謀之術,有間隙要說清楚,小人就不能借機進讒言離間了。
張居正最喜歡講大道之行,但他也不是不懂權謀,半部權謀殘卷,足夠用了,道則正,術則奇,正奇相生,正奇相輔,正奇相成。
張居正是個循吏,為了達到目的,則不擇手段,無論用什麼手段,完成目標,才是循吏最看重的事兒。
朱翊鈞的車駕走過了滿是積雪的禦道,行至全楚會館門前,才下了大駕玉輅。
張居正帶著熊廷弼等人,俯首見禮說道:“參見陛下萬歲,皇後千歲。”
“先生免禮,免禮。”朱翊鈞心情極好,下了車,扶起了作揖的張居正,張居正作為帝師太傅可以免大禮,但是熊廷弼等全楚會館門人,則不能免跪禮,這是禮法的一部分。
等熊廷弼爬到了張居正這個地位,就有這種麵聖不跪的待遇了。
王夭灼,張居正送入宮裡的,彼時王夭灼剛剛九歲,家破人亡,陝州呂氏逼迫過甚,王夭灼隨義父縣尉至京師,這是張居正選出的代表人物,代表著民間疾苦。
李太後之所以要見王夭灼,甚至最後定了王夭灼做皇後,除了王夭灼長得好看,好生養、乖巧之外,也是基於張先生的麵子。
在主少國疑時,誰都得給張先生麵子。
“熊大啊,課業做的怎麼樣?”朱翊鈞一邊走,一邊詢問著熊廷弼的課業情況,武功方麵,朱翊鈞每日都能看到,但文化課也不能落下。
“回陛下,學生打算後年參加順天府鄉試,先生不準,但學生覺得能考的中!”熊廷弼信心十足的說道。
“理當積蓄一二,少有聰慧不假,方仲永五歲忽啼求書具作詩四句,指物作詩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觀,然不使學,複七年,泯然眾人矣,此為傷仲永,仲永之之通悟,受之天也,賢於材人遠矣,卒之為眾人。”張居正說明了理由。
這是張居正的教育觀念,你熊廷弼是個天才不假,但你仍需要謹記,就是天分再高,也不能驕傲自滿,便不學了,否則就會泯然眾人矣,天分通悟,是老天爺給的,但也不能驕傲自滿,理應好學,謙虛,進而謀求更高的成就。
“謹遵先生教誨。”熊廷弼立刻十分恭敬的說道,熊廷弼對張居正非常尊重,對陛下極為感恩,他不是那種沒良心的白眼狼,張居正教訓兩句,就心懷怨懟。
叛逆這種事,是需要物質基礎的。
大明求學極為艱難,再好學,沒有物質基礎,連書都借不到,甚至連識字都很困難,熊廷弼是窮苦出身,他今日能得陛下和先生如此培養,是陛下和先生看重了他未來可能有的成就。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朱翊鈞亦是點頭說道:“先生說得好,後年的鄉試就不要參與了,下一次鄉試,熊大也十六歲了,也正好成丁。”
“熊大,那個倭國王府和琉球王府的熱鬨,最近聽說了沒?”
“聽說了。”熊廷弼麵露不忍,臉色古怪的說道:“堂堂王府居然鬨出了這等笑話來,這番夷果然如大宗伯所言那般,狼麵獸心,不視禮數。”
倭國王府和琉球王府繼互相拋糞之後,又鬨出了樂子來,說是太白樓有一倭國來的花魁,長相秀麗,知書達理,這尚久聽聞,便去請花魁上門來伺候,這一伺候,足利義昭當即不開心了,立刻也招了花魁入府伺候。
這足利義昭就問:吾與尚久孰強?花魁當然說是尚久。
而後花魁把這個當成了笑話,在太白樓講與人聽,這也算是趣聞,花魁見多識廣,則是覺得都不怎麼強。
這倭國王府和琉球王府就因為這點事,大鬨了一場,輪番請花魁上門,一次比一次的排場大,比排場,比規模,比時長還要比大小,鬨的笑話大了,皇帝聽聞,下旨不得鬥富,這才是落下帷幕。
朱翊鈞又問了幾件最近發生的事兒,比如戥頭案,比如新都楊氏,比如王如龍複開平衛,比如今年大雪,三娘子和布延求助大明朝廷等等,熊廷弼都是對答如流,而且頗有自己的見解,並非人雲亦雲。
朱翊鈞非常滿意,熊廷弼讀書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會成為楊有仁那樣的人。
比如王如龍複開平衛之事,在熊廷弼看來,是九邊軍兵戰力恢複的體現,同時也是土蠻汗抵抗意誌完全崩潰的證明,而且也是大明邊方貿易的結果,熊廷弼從經濟的角度闡述了自己的見解,尤其是結合了西班牙崛起的過程,強調了羊毛生意的重要性。
西班牙是羊背上的王國,從卡斯蒂利亞王國發家,而美利奴綿羊也是卡斯蒂利亞的印鈔機,讓西班牙成為了當下唯一的日不落帝國,而西班牙和英格蘭的矛盾,也和羊毛生意有極大的關係。
羊毛生意將會成為大明控製塞外的一把利器,大明可以不穿毛呢,但北虜不能不養羊,如果大明不要北虜羊毛,必然引發北虜的內部矛盾的劇烈衝突等等。
“熊大,連海外番國誌、黎牙實遊記也讀嗎?”朱翊鈞在文昌閣坐定,不住的點頭,對熊廷弼的學習進度,非常認可。
“先生的文昌閣,各種藏書都有。”熊廷弼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出更多的話來。
其實在他看來,如果大明不再開海,將海洋拱手讓給泰西,在殖民掠奪之下,泰西在物質豐富的前提下,發展速度將會遠超大明,恐成中華文明之敵。
但這種話,又太過於危言聳聽,即便是泰西霸主西班牙,在泰西攻伐葡萄牙,也要看大明的麵子。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感覺,大明明明如此強悍,天下無敵,泰西憑什麼成為大明的敵人呢?但泰西對殖民地的掠奪效率和規模,又遠超大明,如此矛盾的想法,熊廷弼思前想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朱翊鈞也就是不知道熊廷弼的想法,否則一定會說,不愧是天才。
“陛下,這次戶部審計,加入了南洋諸多種植園的收益審計,眼下大明在南洋,有種植園一百二十七處,除官園六十三處外,民園已經高達六十四處,是第一次民間種植園數量超過朝廷,其中元緒群島最多,官民共墾荒三十六萬頃。”張居正和朱翊鈞聊起了國事,熊廷弼站在另外一邊,不再說話。
朱翊鈞麵色凝重的看著手中的奏疏說道:“這是好事,大明在南洋的官園規模是遠超民園的,三十六萬頃田,超過了二十五萬頃是屬於官園的,大明官田仍占據了主導地位,但開拓性和靈活性上,官園又不如民園,元緒群島雖然都是一片很小的地,但很快速度就會超過大明官園了,不需要五年時間。”
“就捕奴一事,官軍就比不上這幫商賈。”
捕奴,是大明商賈學泰西的手段,將男人抓來閹割,投入種植園內,將女子變成一種商品,大明出海的遮奢戶乾這種事,一點道德壓力都沒有,大明商賈帶著亡命之徒在海上肆無忌憚。
孫克弘在大明乖的像個鵪鶉,但一到海上,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幾十條三桅船抵達元緒群島後,四散而出。
一艘三桅船,三四百人,雖然沒有火炮,但是這刀槍劍戟弓弩可不少,航行中遇到一個島嶼,就繞著島轉一圈,找到適合的地方就趁著夜色上岸,對島上的土著舉起屠刀,燒殺搶掠,可謂是無惡不作,占據島上的一切為自己所有。
說是種植園,其實就是海盜窩,但因為大明水師強橫,他們也不敢搶大明,隻好弄點甩著皮鞭的家仆,指揮著當地的奴隸,種點經濟作物和農作物,維持種植園的樣子。
大明在元緒群島的開拓,已經初步形成了穩定的階級,高高在上的望族,亡命之徒受望族雇傭成為家丁和打手,四處劫掠的同時,甩著皮鞭,驅使奴隸,享受當地還沒來得及賣出去的女子。
而種植園所產的所有貨物,香料、甘蔗、方糖、橡膠、棕櫚油、紅木、染料、金銀銅、大米等等,鬆江遠洋商行完全吃下,運送到大明換取更多的船隻、筆墨紙硯、瓷器、絲綢、棉布、藥品等等。
大明商賈能做,朝廷不能做,朝廷是禮儀的風向標,一旦朝廷公然如此,那必然導致大明本就脆弱的禮樂,徹底禮崩樂壞,而且還涉及到了暴力失控,即軍隊完全喪失紀律進而失控的可怕後果。
所以在海外,大明能做的也隻是依靠武力,維持基本秩序,至於苦難,大家也隻能選擇視而不見。
“太遠了,朕的聖旨,也隨著距離的增加,變得可有可無了。”朱翊鈞對這個現象,也沒什麼好辦法,他還要放出更多吃人的望族們,繼續去海外吃人,來滿足望族們吃人的胃口。
朱翊鈞隻是大明的皇帝,約束不到出海的商賈,這些遮奢戶在大明都敢跟皇帝鬥法,出了海,皇帝的政令還剩下幾分約束力?不是呂宋總督的水師在側,這幫家夥指不定鬨出更大的亂子來。
“泰西用的辦法,是用宗教,但實際效果而言,是沒有效果。”張居正當然思考過佛家、道家出海之事,為了對抗教區,張居正則是請命允許了佛道出海。
大明有個世襲天師張國祥,把道家出海去,效果可能不大。
中國自顓頊絕地天通後,人間事歸人間管,借助於鬼神之力,終究不是長久之道,絕地天通,就是顓頊命重黎,斷絕了天神降落人間,自此之後,天地各得其所,人於人間建立固定的秩序紀綱。
在張居正眼裡,佛道回回景教等教派,都是異端,看不上歸看不上,但張居正還是讓佛道兩家出海了,至於能不能混出樣子來,就看他們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