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第405章 立地成佛(1 / 2)

我不成仙 時鏡 13139 字 3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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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現在, 一個過去, 你更愛的,是哪個我?

他回答:不是你。

千佛殿中, 有片刻的寂靜。

女妖見愁似乎怔了一怔,接著便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了起來,回頭看向謝不臣的目光, 已經多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為味道。

“不是我,哈哈哈……”

她怔, 不是因為這答案出乎意料, 而是因為他竟然如此坦然又理智地麵對著自己的感情與心魔!

她笑, 也不是因為這答案觸動了她幾分情腸,而是因為分明深愛, 真到割舍時又毫不留情, 殘酷得讓人齒冷。

好半晌,她才笑夠了。

那一張本自清冷的麵容上,於是多了幾分奇怪的暖意。

女妖見愁在台階上踱步,這一次卻是終於轉向了另一側冷眼旁觀已久的見愁,身為女妖的她的未來,真正的見愁的現在。

“可要恭喜你了。將來手刃他時,也能令他一嘗為摯愛所殺時的痛楚。”

道理是個這個道理,但見愁並沒有那麼在乎。

殺謝不臣, 並非因為那恨還有多強烈, 隻是兩人之間還有因果需要了斷。任何事情, 都該有始有終罷了。

謝不臣是不是痛楚, 又與她有什麼相乾?

女妖見愁注視著她,她也注視著對方。

見愁站在原地沒動,隻微微一笑,單刀直入:“今日我所為何來,你應該是清楚的吧?”

怎麼會不清楚?

畢竟,某種意義上來講,她的確就是過去的見愁,曾是她某一些情感的部分,即便對現在的見愁並沒有了如指掌,可人的品格與性情,並不會隨意改變。

早在她出現在殿中的時候,女妖便知道她為何而來了。

隻是……

“我也有一個問題,是想要請教於你的。”

“哦?”見愁尾音略略上揚,似乎感了興趣,但又似乎不很在意,“你我之間,本就頗有淵源,但問無妨。”

豈止是淵源?

女妖至今還記得當初的場麵,她一斧劃下,割開了今昔,讓自己站在鴻溝天塹的這頭,遙遙看著她走遠。

她當時那個眼神,是她身為女妖的第一段記憶。

“你曾想要問他,為什麼,又憑什麼。我也想要問你一句,為什麼,又憑什麼?”

她笑容已冷,聲聲皆是質問!

“我是你的過去,是你曾鐘之情,是你曾深之恨,是你的牽絆與掛念。你為什麼割舍得下,又憑什麼割舍?隻因為當日是非因果門內,我阻了你的前路?”

“……”

她是被割舍的那個,見愁想,自己本應該給她一個溫柔一些的答案。可這世間的真相,往往殘酷得淋漓,又怎會與“溫柔”二字掛鉤?

所以她沉默片刻,給出的答案,比方才謝不臣的答案更冷酷:“是。”

是。

是?

哈。

女妖見愁也說不出到底是意外還是憤怒。

她是見愁一路行來所拋卻的、所割舍的情感與羈絆的化身,雖寓意著見愁的過去,不管容貌、品格還是性情,都似與見愁一般無二。可因為這些情感與羈絆,她們在細微處,又有著截然的差彆。

比如她的不甘,她的不忿。

“是?”

女妖見愁的神情裡,那尖銳的諷刺,更甚於方才質問謝不臣之時!

“好一個‘是’字!好一個‘是’字!你的過去,你舍了;你的牽絆,你也舍了。可孩子呢……你的心,是鐵石所鑄嗎?連它,你也能舍棄嗎?!”

孩子。

這兩個字入耳便鑽心,見愁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過了,甚至有許久沒有想起過了。如今又從過去的自己口中聽聞,難免有萬般的複雜。

這一刻,她其實有瞬間的軟弱,就像被人撬開了堅硬的殼。

可也隻是這麼瞬間罷了。

女妖見愁尖銳的質問,也不過隻將這殼撬開了瞬間。下一刻,它便悄無聲息地合上了,將所有的柔軟肉包裹在內,猶如堅不可摧的堡壘。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察覺到這片刻的軟弱。

站在這千佛殿中的,依舊是那個強大、平和且冷靜的見愁,一個現在的見愁。

她並不避諱什麼地回視著女妖,說出來的話,也平淡得令人心驚:“……誠如你所言,連你,我都能舍,天下間,還有什麼是我所不能舍?”

這一句,本是昨日女妖質問她時所說,此刻卻被見愁用來回答她此刻的質問。

那種感覺,何其荒謬?

可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回答,實在是再正常不過,又再正確不過。畢竟,在問出這些問題的時候,她心裡不是早就有了答案嗎?

女妖見愁的眼底,忽然就浮現出了那麼幾分隱約的淚光,可偏偏笑著,又問她:“所以,你竟不覺得自己可怕嗎?拋棄過去,割舍情愛。現在站在這裡的你,又與這滿殿的泥塑木偶,無情神佛,有什麼區彆?”

區彆?

見愁抬首,順著她所問,看向了千佛殿內這滿殿的神佛,雖麵目慈悲,寶相莊嚴,可的確如她所言,是無情無感的泥塑木偶。

但是,“誰告訴你,我便是無情呢?”

這回答,終於出乎了女妖的意料。

她頓時怔然,隻覺得她這一句話毫無根由。

見愁卻笑了起來,注視著她的目光,平靜且溫和,仿佛看著的並不是一個曾險些害她喪命的女妖,而是看著一位認識了一生的摯友。

誠懇,而且真摯。

“我的確拋棄了過去,割舍了情愛。”

“可已經過去的,本就該拋棄。人的一生如此漫長,若過往牽絆長隨此身,該是何等辛苦?情愛也的確割舍,可那隻是過去的情,過去的愛。”

“說是拋卻,說是割舍,莫若說是‘放下’。”

不知何時,殿門外,一塵和尚和無垢方丈已經到來。

但此刻,他們並沒有走進去,也沒有出言打擾。隻是麵上帶著各自的心緒,其其餘兩人一樣,安靜地聽著。

見愁也並不在意被人聽見。

所感皆出自心中,所言儘發自肺腑。她站在這裡,一言一語,猶如將最隱秘的自己,坦蕩地剖白。

既沒有半分的虛偽,也沒有半分的保留。

“現在的我,便是你的未來。”

“我在此處,在你眼前。”

“放下牽絆,還會有新的牽絆;放下情愛,還會有新的情愛;放下過往,也還會有新的過往。隻是前者為我所舍,後者為我所取。”

這一切,便是昨日燼池所悟了。

佛門曾有過兩首很有名的偈子。

一曰: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一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不管是佛門弟子,還是世間修士,皆以為後者境界更為高絕。可見愁自認一顆凡心,一介俗念,並不認同。

佛門以諸法空相為高境,是以多青睞於後者。

但這天地間,又哪裡來那許多達到空色之境的高僧?

尋常人庸庸碌碌,汲汲營營,能“勤拂拭”,便已是非凡人了。

這兩首偈子,並非有什麼境界上的不同。

隻不過,一者入世,一者出世罷了。

燃燈劍在她掌中,仿佛感覺到她此刻流轉的心緒,有淺淡的光華自劍身發出,透出了劍鞘。

見愁望著女妖的目光,並未移開。

“情愛從未離開,一如你此刻所見之我,有真情,有大愛。取舍之道,自在我心。愛恨悲歡依舊在,情仇離合亦動人。”

“可我呢?我又算什麼!”

她的話,女妖見愁終於是聽懂了,可接著湧來的,竟是一種隱隱然的絕望。

“在你的眼底,我到底算什麼?”

“你便是你,我便是我。”

“你是我的灰燼,是我的過去,我的牽絆。九分是我,一分是妖。隻不過,在你化生出靈智的那一刻,便已經與我無關了。”

“過去的你,無法影響此刻的我;但此刻的我,因你而存在。”

沒有人可以真正地拋卻自己的過往,就算將當初那些記憶都擦去,可已經經曆過的世界卻不會因為擦去了記憶而改變。

確切一點說,見愁從未拋卻過過去。

她拋卻的是與那一段過去一起的牽絆,而對於真正的過去,她從不否認。

隻是,這一切的愛恨與牽絆,都依賴於那一段過去而存在。過去不存在,愛恨與牽絆便不存在。

女妖是她過往的愛恨與牽絆。

可她若要存在,也必要依賴這過去與曾經。

見愁終於還是歎了一口氣:“今日我來,也不過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給你一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