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俞弘德這天起得早,坐在陽台上喝茶,其實還是在醞釀自己的怒意。
雖然在他眼裡俞酌平時就乾的沒一件人事,但連這種重要的事情都不說一聲,著實讓人生氣。
他點開自己的最新版微博,他上年紀了有點老花,字體調到最大,一行字就能占大半個屏幕。
搜索俞酌相關,最近的幾個都是戀情相關的內容。
隨便點進去一個,裡麵的粉絲說的話,每一個字他都認識,連在一起就是鬼話連篇。
【臨淵羨俞昨天Doi了!!我在現場!!】
中間這句英文看起來像個專業術語,俞弘德去百度上搜索了一下,得出的答案是DigitalObjectIdentifier的縮寫,意為數字對象唯一標識符,用在此處讓人雲裡霧裡。
俞弘德隨手加了一個粉絲群。
他進群第一句就是問“臨淵羨俞是什麼”。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親切有禮,他還加了“請問”,以及一個友好的微笑。
【?找事的?管理把他踢出去】
俞弘德補救似的補充幾句:我是新來的,不是很懂。
他又解釋了好幾遍,其他人看他不像有惡意的樣子,便好心地給他解釋。
說是解釋,其實是在欺負老實人。
【哦哦哦,這裡有個老實人大家快來欺負他】
【也不是什麼意思,你隻要知道這段感情是神仙愛情就夠了!!】
【跟我念,臨淵羨俞doi了!我在現場!】
【要加入我們很簡單,隻要大聲喊出這七個字:臨淵羨俞是真的!】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俞弘德深深地感受到他與當下年輕人的代溝。
後來群裡的人看他是真的不懂,才從頭開始給他解釋起來,告訴他臨淵羨俞是什麼,順便還跟他科普了一下臨淵羨俞的神仙愛情的具體事跡。
俞弘德聽得不是很懂,但這並不妨礙他明白了一件事——俞酌這次,可能真的很認真。
他思考著,給賀川宇打了個電話過去。
“喂老賀,要不你過來一趟,請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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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川宇一進來就感受到一股“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味道。
往常見麵就互損的老朋友突然拿出了他落灰已久的待客之道,還翻出了一罐上好的君山銀針,親手沏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賀川宇覺得大事不好。這老頭多半是乾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然後俞弘德這張損人不償命的嘴今天破天荒的開始講起了哲學:“生命就是這樣有他自己的軌跡,有些事情已經發生就沒辦法改變,做一個講求緣分的禪者亦未嘗不可……”
手中的茶湯清香濃鬱,入口後回甘,是頂級的君山銀針。賀川宇從這茶裡品出了一絲討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從進門就感覺不對了,”賀川宇打斷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趕緊說。”
“……其實也沒什麼,”俞弘德在心裡不知道第幾次罵俞酌,彆有深意地對賀川宇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這個道理我前幾年就悟透了,希望你也能參悟。”
賀川宇:“……?”
賀川宇其實略有耳聞。
他大概知道最近賀臨談了個男朋友,由於賀臨初中的時候就出櫃了,他倒是沒有很驚訝,隻跟賀臨說有空帶來看看。
但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個人會是俞酌。
搞對象搞到這裡那真的是一種境界。真不愧是賀臨啊。
俞弘德正襟危坐,嚴肅地說:“你懂我意思了吧。”
賀川宇沉思著盯著手中這杯茶,難道這不是謝罪茶,而是問罪茶?!
氣氛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俞弘德心裡也很忐忑。
說實話,他沒有問過賀川宇對於這種事情的態度,但是賀川宇這種連網都不怎麼上的人真的能接受得了?
緊接著,賀川宇神情凝重地站了起來。
俞弘德一看,以為是自己剛剛的哲學還是講得不夠到位,或者賀川宇的思想覺悟似乎並沒有他這麼高。
隻見賀川宇步伐穩健帶風地走向門口,剛到玄關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折了回來,坐回茶幾前喝了一口茶,再將茶杯往桌麵上重重一擱。
賀川宇走到一半突然明白了,不是俞弘德在興師問罪,而是俞弘德以為他會興師問罪。
太好了,這就是個坑人的好機會。
賀川宇裝模作樣地沉吟幾秒,“我記得你這裡有一幅字畫。”
俞弘德知道他在說什麼,大概就是一幅字畫,還是俞酌買回來給他的,他特彆高興地在賀川宇麵前炫耀了三天,藏在他的書房裡,時不時就拿出來摸摸看看,摸完看完還要把它卷好放回原位,生怕空氣中有丁點汙濁沾染到他的畫。
誰能想到沒過多久這幅字畫就要易主了呢!
俞弘德忍著痛從房間裡拿出他珍藏的字畫,閉上眼睛,艱難地伸出手臂,將字畫給賀川宇遞了過去。
造孽啊,年輕人的惡業,居然要他一個老一輩的來還。
俞弘德恨不得現在就把俞酌揪過來罵一頓。
“你剛剛說的也有點道理,”賀川宇說,“我現在有點悟了。年輕人的事嘛,我生氣也沒用……”
“你知道就好了。”俞弘德肉痛著說。
賀川宇用力繃住自己表情,防止自己笑出聲來,他調整好自己的表情,還想繼續得寸進尺。
“你把那誰給我叫來。”賀川宇不容置疑地說。
“得了吧,你知道了就行了,還想找人麻煩?幼不幼稚啊你。”
俞弘德感覺自己茶也沏了,哲學也講了,字畫也送了,年輕一輩的事情他已經做得仁至義儘了,對賀川宇也不用像剛剛那樣客氣了,所以這會兒
就開始原形畢露了。
賀川宇敏銳地察覺出老朋友的話外之音,“你怕我罵他?”
“我怕個屁!”俞弘德心說等會兒他就要過來挨罵了,你這老頭趕緊滾不然影響發揮。
賀川宇跟他有很多年交情了,說得粗俗點就是俞弘德脫下褲子他就知道這人要放什麼屁了,他故意說:“那我今天還非罵他不可了!”
“輪得到你嗎,”俞弘德像趕蒼蠅一樣揮了揮手,“滾滾滾,這兒不歡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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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俞弘德家之前,俞酌還帶著賀臨出去了一趟。
“老爺子心比較軟,”俞酌說,“你隨便挑件禮物,在他罵你之前送出去,他就沒話說了。”
當然,這招可能隻對彆人有用。
如果是俞酌,不管送上去什麼東西最後都會變成打人工具。
話是這麼說,俞弘德心軟倒是真的,他每次說不看俞酌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其實俞酌參加的每期節目都看了,甚至還幫忙投了票。
就連俞酌的複出,也是他暗中出力授意的。
俞弘德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其實俞酌都知道。
就是這動不動就數落人,動不動就打人的毛病不太好。
為了防止賀臨送出去的禮物也變成打人工具,俞酌決定挑個活物。
他們去了花鳥市場,打算買一隻適合老大爺平時逗著玩的鳥。
在一家店鋪前停下,一位男子走出來,他是這家店的老板。
令人意外的是,儘管俞酌和賀臨謹慎地戴了口罩,老板還是輕而易舉地認出了他們。
“貴客呀!你們是不是那個,俞酌和賀臨?”老板非常興奮,手舞足蹈地說,“我老婆是你們的粉絲——婉娟!快出來!”
等他老婆出來的間隙,老板還一直喋喋不休地說:“啊說起來我老婆還是媽媽粉,整天對著你們的照片叫‘崽啊崽’……”
賀臨說了聲“謝謝”,俞酌也含笑著道了聲謝。
名叫婉娟的女人睡眼惺忪地從裡麵走出來,睡衣外麵隨便地套了件外套,一看見來人是誰,瞌睡蟲悉數跑走,瞬間清醒。
“啊啊啊崽!”婉娟用手捂住嘴,“天啊,我不是在做夢吧?能簽個名合個影嗎?!”
他們同意了婉娟的要求,婉娟心滿意足,拍完照後問:“你們要買鳥嗎?我們家的鳥都挺不錯的。”
“可以問問嗎?”婉娟笑眯眯地問,“你們這是準備乾什麼呀?拿來當兒子養嗎?”
“送老人。”賀臨簡潔地回答道。
婉娟了然地點點頭,隨後又更加震驚地短促地“啊”了一聲。
這是要見家長啊?!
“這隻吧,這隻挺好,”老板熱情地給他們推薦,“這隻鸚鵡看著就討人喜歡,聲音也好聽。”
“那就這個吧。”
從花鳥市場中出來,俞酌將買回來的鸚鵡安頓好,已經差不多到了要去俞弘德家的點了。
“
放心,”俞酌將口罩拉到鼻梁處,神神秘秘地對賀臨說,“我想好了萬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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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到俞弘德這邊,開門的人是俞弘德本人。
賀臨禮貌地問了聲好。
這並不是俞弘德第一次見賀臨。
之前過年吃飯的時候他就見過了,當時他就從這個年輕人身上感覺出那種一表人才的氣質,人長得也挺好看,為了防止俞酌暗自下手,他還用心良苦地坐在了他們倆中間。
誰能想到最後還是成了。
俞弘德心情複雜地看著賀臨,眼神就像在感歎“多好的白菜啊”,他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好,好。”
然後俞弘德手一伸,把俞酌拉過來沒好氣地說:“你來就來怎麼還帶個人?怕我罵你?”
裡麵有個老的外麵有個小的,這簡直是雙倍的影響發揮!
“對,”俞酌慢吞吞地說,“我今天不能挨罵,不然我男朋友會心疼。”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賀臨麵前被罵。
俞酌先前不想帶賀臨過來還有個原因是,萬一俞弘德真就不給麵子當著賀臨的麵數落他,那真的很沒麵子了。
俞弘德切實地被秀到了,這家夥真的不乾人事,對著自己親爺爺也要秀一波恩愛。
沒等俞弘德“呸”出聲來,俞酌又繼續說:“其實我挨罵也沒什麼,主要是我舍不得我男朋友心疼。
說到這裡俞弘德實在看不下去了,他現在也覺得這不是簡單罵一罵就可以解決的了。他舉起自己的拐杖就想往俞酌屁股上招呼,勢必要讓他嘗嘗這祖傳的拐杖燜豬肉。
賀臨皺了皺眉,抬手想要阻止——
“且慢。”俞酌先開的口。
俞弘德聽到這句話還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說,沒想到俞酌隻是按下了賀臨的手。
然後他看見俞酌對著賀臨眨了眨眼睛,還做了個口型,俞弘德沒看出來他說的是什麼,賀臨卻明白了他在說“萬全之策”這四個字。
賀臨手是收回來了,但他總感覺俞酌的“萬全之策”可能不太靠譜。
這小子轉性了?
俞弘德拿不準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手舉在空中不知道是繼續往下打還是收回來。
“您還是彆打我比較好。”
俞酌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經地說,“我懷孕了。”
“……你還能懷孕?”
俞弘德被俞酌這四個字震得頭暈眼花,差點沒兩眼一黑栽倒在地。
生怕俞弘德聽不懂“懷孕”是什麼意思似的,俞酌還補充道:“頭三個月都比較脆弱,容易流產。”
賀臨:“……”
果不其然,不怎麼靠譜。
“這招叫先發製人。”俞酌偏過頭跟賀臨小聲說。
先發製人,先用一個刺激的概念把對方震懾住,讓對方忘記本來的意圖,順勢構建和諧美妙的交涉環境。
然而被震懾住的
不止俞弘德一人,還有身在客廳的賀川宇。
賀川宇早上從俞弘德這裡順走了一幅字畫,聽聞下午俞酌要過來,就穩穩地坐在了椅子上,再也沒挪開過,俞弘德趕也趕不走。
事實上俞酌並沒有想到賀川宇也來了,不然他也不會這麼亂來。
當然,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賀川宇手一抖,手中的白瓷茶杯在空中翻滾一圈,直直地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說什麼?”賀川宇恍惚地問。
“開個玩笑,”俞酌儘量不讓自己的尷尬看起來太明顯,他鎮定下來,“我怎麼可能懷孕?”
賀川宇的出現完全打亂了俞酌的萬全之策,原本定好的計謀也沒有辦法施展了。
賀臨看見賀川宇在這裡,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不能來?”賀川宇好容易回過神來,看著賀臨說,“那你又過來乾什麼?”
賀川宇突然想到了什麼嚴重的事情,問賀臨:“你居然先跟著俞酌來找俞弘德而不是帶著他來看我?”
“你沒說你也在。”賀臨說。
言下之意是,如果今天賀川宇不在,那他就不會知道賀臨也來了。
室內四個人達成了詭異的製衡局麵,會見過程居然因此而非常和諧。
“小賀,你拿來的那個是什麼?”
進門的時候賀臨就把鸚鵡放在了桌子上,俞弘德早就注意到了,隻是現在才有機會問。
“鸚鵡。”賀臨走過去把它拿過來,放到俞弘德麵前。
身邊一個是俞酌這樣叛逆的孫子,一個是趁火打劫的損友,隻有賀臨還算順眼,俞弘德現在看鸚鵡都覺得它比人可愛得多。
俞酌看著賀川宇感到有些愧疚,按理來說他應該給賀川宇也備一份禮,但他不知道今天賀川宇也在,故而沒有準備。他隻能跟賀川宇說,下次再正式登門拜訪。
賀川宇倒是笑得很開心,無所謂地揮了揮手,“沒關係,沒關係,我有這個。”
他揚了揚手上的字畫。
俞弘德一看就牙癢,熟悉的心痛感湧上來。
偏偏俞酌還在旁邊雪上加霜:“稀奇,老爺子今天這麼大方?”
俞弘德偏頭看了看自己的拐杖。
質量挺好的一個拐杖,用力點打人應該打不斷吧。
賀川宇附和道:“是啊,我也覺得,今天很大方。”
“小賀啊,”俞弘德和藹地問賀臨,“這鳥能說話對嗎?”
“可以,教三個月就會了。”
俞弘德點點頭,從今天開始他就要教這隻鳥一句話:賀川宇,給我滾。
現在賀臨在場他不太方便,等這些人全走了,他就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他的小鸚鵡說話。
賀川宇假裝沒看到俞弘德的表情,開始轉移話題:“說來聽聽,你們誰先追的誰啊?”
“我先。”賀臨回答得很快,根本沒有給俞酌回答問
題的時間。
俞酌發現了,對於這類問題,無論是麵對粉絲還是麵對長輩,賀臨總是回答得很快很急切,似乎總是想告訴所有人,一切是從他這裡開始的,並非俞酌一個人作用因素。
前幾次俞酌因為戀情被人誹謗攻擊時,賀臨要麼是跟俞酌強調“我不在乎彆人怎麼想”,要麼就是跟彆人說“是我先喜歡他的”,
“是,”俞酌無奈地笑了笑,伸手握住賀臨的手,“這一次是他先的。”
賀川宇不是很理解:“還有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