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農家子,哪來的勇氣說出那番話?”
褚遂良眸色微冷。
柳奭的麵色依舊有些灰敗,“那賈平安桀驁,當著老夫的麵就說什麼若是沒有天下農戶,咱們都得餓死。還說什麼……”
“他們創造財富,而我們造糞。”
長孫無忌的聲音平靜,一點都沒有憤怒之意。
“小兒無知罷了。”
眾人不禁一笑。
氣氛漸漸鬆緩了。
褚遂良笑道:“是啊!一個無知小兒的囈語,我等卻珍而重之的探討,可笑。”
一個小吏進來。
“相公,那賈平安作了一首詩。”
柳奭有些不自在,心想那農家子雖然出身低,但詩才卻冠絕一時,這個沒法反駁。
“什麼詩?”
眾人依舊低頭處置政事。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褚遂良抬頭,“這是在說他自家。”
賈平安可不就是一朝從農家子進了百騎,成為了天子的人嗎?
這兩句詩貼切之極。
柳奭不屑的道:“他這是自嘲還是自辯?”
小吏繼續念誦,“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柳奭的眸色瞬間失去了神彩。
前兩句看似自嘲和自辯,但後兩句奇峰突起,驟然淩厲。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外麵有人吟誦,竟然頗為興奮。
這是呐喊。
在世家門閥橫行當世之時,賈平安用這首詩發出了自己的呐喊。
——農家子也有逆襲的一日!
褚遂良不禁失神。
長孫無忌默然,良久歎道:“是好詩,言由心生。”
……
“昭儀。”
周山象抱著掙紮的李弘來了。
“阿娘!阿娘!啊啊啊啊……”
李弘就像是個混世魔王般的嘶吼著。
“這是怎麼了?”
武媚接過孩子,笑道:“可是想阿娘了?”
“阿娘,玩!”
武媚用手指輕柔點了一下他的額頭,“整日就知曉玩,再過幾年就得讀書了。到時候讓誰來教你?”
邵鵬笑道:“朝中多有飽學之士。”
“那些人不是一條心!”
武媚想了許多,那些人對她的態度多冷漠,甚至是厭惡。起因不外乎便是她的出身。
“若我是世家門閥出身,自然能得了他們的讚同。”
她沒說的是:若她是世家門閥出身,那麼家族和小團體的利益就會被她放在首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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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治厭惡的就是這個。
“昭儀。”
一個內侍急匆匆的走來。
“何事?”
“昭儀,先前武陽伯和柳相相遇,二人爭執,柳相說武陽伯不過農家子,不配和自己相提並論。”
武媚的眼神冷漠,“老狗!”
內侍打個寒顫,“武陽伯說農家子努力耕種,為大唐出力。農家子創造財富,而柳相隻能造……造……造糞。”
沒有人笑!
這是階層對立,誰都笑不出來。
邵鵬的眼中多了怒色,“昭儀,奴婢家貧……”
不是家貧,怎麼可能來做內侍?
周山象咬牙切齒的道:“奴家便是農戶,從小阿耶早出晚歸,腰都累彎了,隻為養活一家子,還得繳納賦稅。”
連來報信的內侍都一臉隱忍。
但他們不敢說出來,在這個時代,百姓就是草根。
武媚深吸一口氣,“去陛下那裡。”
一個官員正在稟告。
“陛下,賈平安一番話羞辱柳相過甚。諸位相公很是不滿。”
朕也很不滿!
但不滿的對象卻是你們!
老李家對世家門閥堪稱是深惡痛絕,但卻又離不開,隻能不斷削弱。
“陛下,武昭儀求見。”
“她怎麼來了?”
李治點頭。
武媚神色沉凝的走了進來,目光掃過官員,“陛下,臣妾聽聞有人羞辱武陽伯!”
哎!
李治笑道:“此事朕自會處置。”
宮中的女人何時能這般說話了?那官員笑道:“那武陽伯羞辱柳相更是不堪!”
武媚冷笑,“平安為陛下執掌百騎,任職以來堪稱是兢兢業業。他跟隨大軍出征,陣斬敵將,爭先衝陣,毫不畏懼。他出使遼東,為大唐弄清了三國底細,更是離間了高麗和倭國……我在此問你。”
武媚的眸色淩厲,“那柳奭為陛下、為大唐又做了些什麼?他也配詆毀平安?老狗!”
她竟然罵柳奭為老狗?
李治眸色深沉,不見喜怒。
那官員愕然,旋即大怒,“那是宰相,武昭儀自重。”
他看了李治一眼,心想皇帝為何不出來嗬斥這個女人?
李治神色平靜。
武媚眯眼看著他,“武陽伯可得罪了他?”
呃!
明麵上還真沒有。
但暗地裡賈平安執掌百騎為李治、為武媚做了不少事,這才是那些人敵視他的緣故。
但這等話不可能說出來。
“怎地,無言以對?”武媚不屑的道:“不外乎就是看著他為陛下效力,忠心耿耿,為此得罪了那些人,所以有人對他恨之入骨。否則哪來的敵意?”
她看了李治一眼。
你是什麼態度?
李治默然。
這便是默許!
後來李治想立武媚為後時,曾叫來褚遂良做思想工作。褚遂良出言不遜,武媚躲在裡麵忍不得了,就出聲道:“何不撲殺此繚?”
這便是武媚!
她一揮長袖,外麵的陽光被遮擋了一瞬。神色冰冷的道,“身為宰相,把為陛下儘力者視為仇敵,這是哪家的宰相?柳奭……老狗!”
武媚怒了!
老狗之言出口,這便是不死不休!
在我的心中,柳奭這條老狗連平安的手指頭都不如!
武媚回身,“陛下恕罪。”
這是姿態。
李治淡淡的道:“要和氣。”
那官員漲紅著臉,“陛下,請陛下為柳相做主!”
“那誰為平安做主?”
武媚竟然有逼迫陛下之勢?
那官員不禁心中一驚。
王忠良覺得下一刻武昭儀就要掌摑官員了,見有內侍在外麵,就出去詢問。
回來後,他笑眯眯的道:“陛下,武陽伯作詩一首,外麵都傳遍了。”
李治微笑道:“念來聽聽。”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李治不禁微微一笑,頗有些天下英雄在手的自得,“這是在說他自己。當年不過是華州一農家子,一朝卻進了朕的百騎,得見天子之顏。”
阿弟這詩果然極好。
武媚看了官員一眼,眼神輕蔑。
罵就罵了,後悔這等情緒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瞬間武媚的眼中迸發出了神彩。
她看了李治一眼。
李治微微一笑。
這個女人幾度沉浮,若是就此沮喪,此刻定然還在感業寺裡和那些女人打麻將。
……
“武昭儀罵了柳相老狗。”
明靜捧腹大笑。
程達卻神色凝重,“武陽伯,此後柳相那邊就成你的死敵了。”
我怕毛!
賈平安斜睨著他,“怕了?”
柳奭的打擊定然會連帶百騎。
是啊!程達心中發虛,“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