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城城門, 馮大羔和楊樹林蹲在城牆邊,手裡鬆垮垮拖著耙子, 天南海北的閒聊。
“你看見大王尋的那女人沒有?我的天爺, 長的可真俊啊,就是天女娘娘下凡。我活了這麼大歲數,在沒見過這樣的女人。”馮大羔嘴裡嚼著根草刺兒, 咽了口唾沫,露出垂涎的模樣。
“啥個天女?根本就是婊.子,能拿銀子買的,算個甚啊?”楊樹林‘啐’了口,嘴裡不屑,目光卻是羨慕。
馮大羔到不介意, “婊.子咋啦?長的那俊, 能睡一宿花多少都值啊!!”
“你得了吧, 在是婊.子咱這樣的也睡不起,都是大王都樣的人上人, 人家才願意伺候呢。”楊樹林翻著白眼。
“早晚有一天,我立下功, 搶足了銀子, 也要睡上一回, 要不然白起這義, 提腦袋乾活了。”馮大羔咬牙發狠。
他們在這兒暢想未來閒扯著皮, 城牆門口, 留柱兒板板正正的戳在那兒, 腰背挺的筆直,不敢有絲毫懈怠。
他是南邊來的,發水沒活路跟著家人四處奔命,好不容易到了燕京,官府關城門把他們趕狗似的趕走了,家人一路往北求活命,半路途中病的病死,餓的餓沒。隻留下他、親娘和妹妹,挖草根吃樹草,觀音土攪水硬往下咽,命都丟了半條,終於來到旺城。
一步剛邁進旺城,他娘就死了,連個墳地都沒有——土凍著挖不開,一卷破草布裹了親娘屍身,十二歲的留柱兒抱著個六歲的妹妹,在旺城街頭乞討,好在旺城靠海,商貿流通,一直是個挺富貴的城市,小兄妹倆饑一頓飽一頓,在半死不活的邊緣掙紮著……段義帶人占領了澤州。
澤州百姓四處奔逃,旺城乞丐變多了,小兄妹倆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三天沒吃飯,眼瞧就要餓死的時節,旺城也被人攻占了。
府台被殺,富戶們被搶,留柱兒天幸遇著個全家死光的義軍小頭目,見這兄妹倆起了共情,想起夭折的兒女,放了他們一馬不說,還將留柱兒收入義軍,做了個小小的守門丁。
旁個,像馮羔子和楊樹林這樣的壯丁能說說笑笑,不把任務看在眼裡,留柱兒卻是不敢,他本來年紀就小,不能當人使喚,在不認真努力,萬一讓人踢出去,他們兄妹倆可怎麼活啊?
伸手按了按懷裡那兩個已經涼透的番薯,留柱兒肅穆的小臉兒慢慢緩合下來,這是他早間省下來,想留給妹妹吃的。
不拘是民是匪,是起義軍還是亂黨,總歸有飯吃,餓不死,對他來說,就可以了。
拔直了腰杆,挺起有些僵硬的背,他儘量打起精神,生怕出什麼問題,兩眼四下掃射著,突然,他覺得不遠處草叢裡仿佛有道黑影兒閃過來。
“疑?”疑惑著歪頭,拎著手裡比他還高的木棍,留柱兒往前走了兩步,提棍子去拔草叢。
棍尖兒剛剛觸及,他就覺得草叢劇烈晃動了一下,隨後有個黑影兒如厲風般,衝著他麵門就刮過來,“哎呦!!敵襲,咳咳……”他驚呼,一句話沒說完,就覺得臉上劇痛,喉嚨不知怎麼回事,被猛烈擊打了似的,火辣辣的疼,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巨力從右邊襲來,他‘呯’的聲摔倒在地上,疼的眼睛都凸出來了,就這般,還怕被趕出去死死的瞪著。
目光所及之處,留柱兒就見那道人影像瞬移一般,眨眼間就閃到了馮羔子身邊,手一揚寒光微閃,一簇鮮血從馮羔子喉頭飆出來,噴出半米多,飄飄撒撒漫在空中。
血腥味彌漫開來,刺的留柱兒疼都忘了,隻覺得心裡一陣陣的泛惡心。
“哎,哎!!羔子,敵,敵襲!!”楊樹林被迎頭噴了一臉血,驚的連退了三步,張裡嚷著,轉身就想跑。
邁開大退,還沒奔兩步,就覺得腳底一絆,脖子被什麼東西勾住,大力扭過來,他的脖子以詭異的角度轉了一百八十度。
頸骨‘哢哢’響了兩聲,乾淨利落的被扭斷,楊樹林喘都沒來得及喘一口,瞬間斃命。
留柱兒看的心膽俱裂,倒在地上縮成個蛋兒,瑟瑟發抖,連聲兒都不敢出,就怕引來殺身之禍。
好在,那人影根本沒搭理他,反到兩步竄到城門邊兒,雙手握住絞盤,就聽‘嘎吱嘎吱’刺耳聲響,絞盤滑動,三米高的城門緩緩打開。
就臥在地上瞪著眼,留柱兒覺得心都硬了!!旺城可是個大城,兩扇大門木包鐵,上麵還有數百個拳頭大的黃銅釘,足有千把斤重,就算用絞盤鐵鏈,等閒都得三,五個大男人一塊兒推動,那人影兒……瞧起來沒比他高壯多少,怎麼竟然……
我的娘嘞!!這是什麼力氣?真打起來,徒手都能把活撕了呀!!
留柱兒嚇的血都涼了!!
城門‘嘎吱嘎吱’四敞大開,外間齊刷刷的腳步聲,烏鴉鴉來了一群人,遮天閉日的看不見邊,五米寬的大門堵的嚴嚴實實,站定後,越眾走出來幾個人,來到那人影身側。
定睛去看,留柱兒這才發現,那人影竟然是個女子,還是個年輕小姑娘,看模樣比他大不了多少!!
“這個是什麼人?怎麼不處理了,還留一個?”丁頭龍指著留柱兒,揚著眉頭挑刺。
來至旺城,蹲城外溜溜兒一上午,城門就沒開過。三,四千人破這般大城——那根本就是鬨著玩兒,不可能的。邵廣林便出主意想辦法爬牆頭從內開城門,然而,五米多高的城牆,牆頭還豎著鐵缽,等閒誰翻得過去?
關鍵,翻過去還不是終點,還得誅滅守門護衛,開得動絞盤……
這一行人中,除了姚千枝外,還有誰能做到嗎?
四匪合兵,第一件功勞就讓姚千枝領走了,還是頭等大功,風頭出的那叫個瓷實,旁人到罷了,丁龍頭哪能看得過眼?恨得牙都疼了。
“旺城這麼大,流匪的布置都是周府台派細作打聽的,未必精準,到不如聽聽他們內裡人怎麼說。”姚千枝斜了一眼,略解釋兩句,就步行至留柱兒身邊,俯身拎住他脖領子,提了起來,“小娃娃,我問問你,你們的兵丁駐守在哪兒?首領又在何處?”
領口勒住脖子,血往上衝,留柱兒覺得臉都憋紅了,生怕回答慢了讓人捅個透心涼,他急切切的道:“半路投靠的流民都在城北邊荒兵營子裡,有,有三千多。大王在府衙裡,至於頭目們,領著心腹住在府衙附近,那裡都是富貴人家,地方好,還有可多美人兒,住著享,享受……”
他結結巴巴的,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到不是不忠心,本就是奔著飽肚來的,才投效了多長時間啊,還有妹妹在,他可不敢硬僵著。
馮羔子和楊樹林的血還沒涼呢。
“哦,這樣啊!”姚千枝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她突然笑著轉頭,“聽他所言,亂軍分了兩路,丁千總你是什麼想法?準備挑哪個啊?我琢磨著呢,荒兵營子雖然人多,但都是半路投靠的,估計全是莊家把式,底子薄。府衙嘛,守在頭領身邊的肯定是精英,要打就打硬仗,府衙交給我。”她猛一拍手,似笑非笑,“不知丁龍頭意下如何啊?”
這話說的多刺激人?哪個大老爺們能認下,丁頭龍撇嘴不服,“憑啥你去府衙?我還想去呢?”
“我先說的呀!”姚千枝攤了攤手。
丁龍頭瞪眼睛,“你先說的就是你?哼,不成,要去一起去!!”
“一起就一起,反正輪不到你的人出手。”姚千枝哼聲聳肩。
“你……”丁頭龍氣的青筋亂跳。
兩人站在那兒就懟起來了。
邵廣林額頭汗都下來了,“彆彆彆,兩位千總,這是平叛的大事,可彆自家鬨內訌。”姚千總小姑娘氣盛就算了,鬨脾氣不是不能理解,丁千總四十多歲的人,怎麼還不懂事呢?他狠狠瞪了丁頭龍一眼,見他依然一臉不服的模樣,不由無奈道:“唉,你二人手下最多,黑百總和徐百總兩人合起來才一千多人,怎麼打荒兵營子?”
這不開玩笑嗎?在不是精兵也三千多人呢?一打三?怎麼打!!
“那就分兵。我讓苦刺帶一千人跟著玲娘,我隻要三百精兵就行。”姚千枝掐著腰,抬下巴掃視丁龍頭,“怎麼樣?你敢嗎?”她挑釁道。
“有什麼不敢?”丁龍頭微微皺眉,像是想反對,而後不知想到什麼,突然眼珠一轉,硬道:“分就分,來人……”
高聲招呼心腹,飛速分點出人,帶著五百來人,他指姚千枝,“小丫頭,你來啊!!”
姚千枝這邊早有準備,橫道:“來就來!!”又叮囑苦刺一句,“你跟好徐百總,好生的‘照看’她,彆讓她‘受了傷’。”彆有意味的給了她的眼神,姚千枝轉身就走。
“是。”苦刺垂眸,默默走到徐玲娘身後,一雙眼狼般死死盯著她的後脖子。
早在兩天前,她們還行在來至旺城的途中,胡狸兒就親自來通信,說是打聽到徐玲娘和丁龍頭是姘頭,老早就認識了!丁龍頭對自家當家有惡意,是人都看得出來?那麼徐玲娘的所謂親近,能是懷著好意?
肯定不安好心!!就得先下手為強!!苦刺暗暗在下定決心。
“勞煩苦刺姐了。”徐玲娘笑著客氣。她知曉丁龍頭這般選擇,是想找機會乾掉姚千枝,吞了她的人,見她這麼容易上當,心中不由大喜,但不知為什麼,她就感覺背後發涼,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嘶!倒春寒的,還挺冷。”她嘟囔一句,領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