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一走半年有餘,好不容易回府,竟都不來見見母親,真是讓人傷心。”截住兒子,萬聖長公主上下打量他,微微歎息著道。
“母親。”太明白親娘那套,雲止滿麵無奈。
“我兒瘦了,黑了,這半年真是苦了你。”萬聖長公主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很是心疼的模樣,擺出憤憤的語氣,她斥道:“真真薑企無用之徒,守加庸關諾大地方,掌十萬精兵,竟連些流民都打不過,要我兒子千裡迢迢去平亂?”
“朝廷養他何用?”
“母親,話不能這麼說。薑將軍亦是無奈,近一年有餘,薑將軍所得朝廷糧草不足三成,軍晌亦不過半餘,偏偏胡人還頻頻犯邊,兵將們吃不飽肚,拿不到銀,還要拚命……薑將軍能維持如今局麵,已是不容易了。”雲止忍不住開口。
就算對薑企冷眼旁觀,還收亂軍銀子的行為不滿,雲止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加庸關處境艱難,他不是不知道,薑企的種種不容易,他多少能理解,亦能寬容。
“所以,加庸關得不著糧晌,將士們過的不好,你待如何?”萬聖長公主收了怒容,聲音柔軟而和緩。
“自然是要稟明萬歲了!!邊關糧草被截,自是有人貪汙,此乃軍國大事,萬萬不能等閒看待,稟明萬歲上達天聽,請其裁決,以正國法啊!!”雲止不加思索的道。
說完就後悔了!!
果然,就見萬聖長公主臉色一變,慈愛模樣如潮水般退去,眉頭瞬間挑起,“雲止,加庸關糧草不足的事兒……你以為就你知道嗎?這滿朝堂哪個不曉?”
“哦,就你忠君愛國,旁人都是庸碌無能?朝堂中那麼多棟梁之才,怎麼就顯出你來了?如今戶部和兵部都在韓家父女手裡握著,邊關為何無糧?你不明白嗎?稟什麼告?你向誰告?”她指著兒子斥,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跟你說過多少遍?成大事者需有耐性,見事不可為要懂得回轉……”
“等萬歲爺長大,等他懂事,知道手握天下的好處,自然會想法子除了韓家,到那時你在往前衝不是更好嗎?”
“最起碼不用白白犧牲!!”
“萬歲爺今年才十歲,他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懂事啊??”雲止痛心疾首。
或者,等他長大懂事的時候,這天下還是如今的天下嗎?
“十歲不小了,等個三,五年大婚親政了,自然便懂了。”萬聖長公主道。
“那這三,五年間,天下百姓呢?南邊黃升,北方胡人……”就讓他們生熬嗎?
“不然如何?江山是萬歲的江山,百姓是大晉的百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世間無亂命的帝王,君權天授,百姓自當順從。”萬聖長公主冷漠的說。
難道大晉的江山不是造.反得來?而是神仙給的?雲止啞然,隻覺這話可笑的厲害,但見母親蒼白的麵孔,一時間,竟什麼都說不出來。
“雲止,你今日進宮,隻許稟明平亂之事,旁個無需多言。否則,我便沒有你這個兒子。”萬聖長公主雙目含威,直視雲止,退步不讓的道:“你上趕子找死,我攔不住,到不如逐你出家門,我在過繼一個,免得雲家絕嗣,我閉眼後沒臉見你父親。”
——
皇宮,覲事房。
雲止素著張俊俏的小臉兒,麵無表情的坐在那兒。
窗外日光西斜,將近黃昏,他已經坐了整整一個半時辰了。
“雲都尉,萬歲爺招見。”門外,小太監縮頭搭肩的進來,陪著笑臉怯怯的道。
皇上這一覺睡的真長啊!!天都要黑了!!為什麼還醒過來,不如睡到明天早上好了,還能省頓糧食!!一瞬間,雲止忍不住想開口嘲諷。然而,瞧見小太監可憐兮兮生怕被他遷怒的模樣,便就止住了。
罷了,不過是可憐人,又做不得決定,跟他發什麼脾氣?
“帶路吧。”雲止站起身,撫了撫起皺的衣角。
“是,都尉大人。”小太監趕緊點頭,側身避讓,領著雲止穿宮過院,一路來到慈安宮。
韓太後所居殿宇。
在院門前,小太監恭敬退下,總領太監任九方迎上來,“雲大人,萬歲爺正等著您呢,快跟咱家來吧。”他笑著接引。
“……”雲止沒說話,隻點了點頭。
兩人無聲,過宮道,穿回廊,進大殿,繞過錦繡江山大插屏,步進內寢,耳邊就傳來嬉笑鬨聲,雲止一抬頭,正看見貴妃塌前,韓太後懷抱小皇帝,母子倆合力逗著隻碧眼白貓兒,引得它上竄下跳,他們身側,韓首輔撫須含笑看著這一幕。
——老父慈愛,陪著女兒和外孫嬉戲,還有乖巧可愛的貓兒。
畫麵真是和諧極了。
不知為何,眼前這一幕,竟讓雲止腦海中不自禁的浮現出了澤州城裡斷壁殘垣,滿目蒼夷。百姓們哀哭欲絕,麻木不已的畫麵。
“臣雲止叩見萬歲爺,叩見太後娘娘。”俯身跪地,雲止叩首。
“起吧,自家人彆這麼客氣了。”嬌俏的聲音響起,韓太後櫻唇微啟,雲止便抬頭去望,見她抱著小皇帝,滿麵笑意,微帶嗔怪的斥他,“你啊,真真是小打兒的犟脾氣,說甚讓你帶兵平亂,不過是話趕話將到那兒了,你怎地還不知服個軟兒,竟的真去了。”
“你是萬聖的兒子,天生貴人,是我們自家的。那些個打打殺殺的危險事兒,哪裡輪得到你去做?真真的不讓人省心。”
“你可知道,你這一去半年有餘,萬聖是怎樣憂心你嗎?真是不懂事!!”
她抬手指著雲止,“好在天神保佑,你韓爺爺派給你的副將們不俗,要不然,你真出了點什麼事兒,刮著些油皮,蹭出些傷,讓我怎麼跟你娘交代?”
“她可饒不了我!!”韓太後一臉餘慶,仿佛在調侃,亦仿佛意有所指。
反正,三言兩語之間,就把雲止臨危領兵的壯舉,歪成了小孩子不懂事,就連平亂這等大功,都紛紛指派給了副將們。
哦,對了,她還順便占了雲止的便宜,把韓首輔這政敵,硬派給了雲止當‘爺爺’。
韓太後容顏姣美,膚白細膩,雖是‘太後’,然,今不過二十七歲的年紀。
還是少婦,花樣年華。
她家世不錯,韓家世代書香,算是燕京二流家族,十四歲的年紀,因先帝子嗣稀少而選秀入宮,初封嬪位,因生子晉淑妃,昔太子亡,小皇帝登基,她就成了太後。
先帝在位時,並未封她做繼後,所以,萬聖長公主才口口聲聲斥她做‘韓氏小婦’。
韓氏這一族人相貌都不錯,韓太後更為其中翹楚,朱唇含笑,杏眼微睜,她斜睨著雲止,動作姿態竟還似十八,九歲大姑娘般,“你這孩子,跪著作甚?還不快平身。”聲音嬌軟,略帶嗔怪。
“君王未召,臣不敢起身。”雲止垂頭,臉不抬眼不動。
韓太後嬌顏含煞,微一凝眸,隨後又笑道:“瞧瞧,瞧瞧,這古板的勁兒,自家的孩子讓萬聖給教成什麼樣了?乖兒是你親表弟,講那個臭規矩做什麼?”
乖兒——就是小皇帝,大名楚致,今年十整歲。
“君臣有彆。”雲止巋然不動。
實在是,讓韓家父女挑毛病挑怕了,這會兒說的好聽,轉瞬翻臉不認帳什麼的,他不是沒遇過。
“得得得,我是怕了你,乖兒,還不快讓你表哥平身。”韓太後失笑,仿佛拿他沒辦法。心裡卻歎息不能按他個不敬君王之罪。
“平身吧。”小皇帝坐在母後懷中,手裡抱著白貓兒,正一把一把的擼它的毛,逗的它‘喵喵’叫,玩的正開懷,聞言臉都沒抬,隻匆匆扔下一句。
“臣遵旨。”雲止起身,看了小皇帝兩眼,心裡止不住難受,麵上卻不動聲色,“今日臣進宮是為稟澤州亂民之事,自奉萬歲之令往澤州平亂,臣……”
一樁一件,他將如何平澤州叛亂一一講明,最後道:“澤州匪首段義已服誅,餘則匪首如今正壓在大理寺,不知萬歲是否親見,還是……”
“喲喲,幾個亂民賊子,直接殺了就是。我兒萬聖之軀,見他們做甚?不見不見!!”韓太後微微蹙眉,輕聲斥道。
“終歸一地匪首,掌過數萬流民,見一見,許有益萬歲了解民生……”雲止就勸,然見小皇帝興致缺缺,甚至根本就沒聽見似的模樣,聲音便越來越低。
“萬歲!!”他忍不住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