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姐, 貨送到啦。”屋裡, 聽見喊聲, 郭小寶穿著件女娃娃的舊衣,露著半截肚子,光著腳丫跑出來, “掌櫃的給了多少大錢兒?行腳大夫上午來催帳啦!!”
“催帳啦?咋說的,娘的藥抓了沒?”郭五娘腳根都沒站穩,就急慌慌問。
“咱上回的藥錢都沒給,人家咋會在給娘抓藥哩。”郭小寶搖頭, 稚嫩的小臉兒掛著明顯的擔憂,“五姐, 你去看看吧,上午你走了之後,娘就躺下了, 中午都沒起。”
“那你倆吃飯了嗎?”郭五娘快步進屋, 臉繃的緊緊的問。
“我燒了粥,烤了兩個地瓜, 沒熟, 娘沒吃進去。”郭小寶低著頭, 一臉心虛內疚的樣子。
仿佛生怕姐姐罵她。
郭小寶才六歲, 打小兒身體不好, 個頭身子跟四, 五歲娃娃似的, 郭五娘哪會怪他?手腳麻利進了廚房, 燒開水捏了幾個窩窩頭蒸上,她看著已經見底的米缸和空空如也的醬菜芸子,眉頭擰的鐵疙瘩一樣。
擼起袖子收拾完廚房,她抹著汗進了屋裡,就見炕上,郭老娘蓋著半輔舊被縮在炕頭,身形削瘦,臉色臘黃,眼底泛著一股死氣。
睡夢中,偶爾還‘哢哢’的咳嗽,拉著沙啞的長音兒。
不願意打擾老娘休息,郭五娘就輕手輕腳的關了門。
做為小漁村最貧窮的一戶,郭家能下海打魚的男爺們兒——郭五娘親爹六年前就過逝了,家裡一直靠守寡的郭老娘支撐著。
郭老娘是外逃荒來的,十四歲跟了郭老爹,三十年間生了十一個孩子,就活了三個。
郭二姐,郭五娘,郭小寶。
其中,郭小寶還是遺腹子。
不過,多得了他這個男丁存在,郭家才能在小漁村留下小小三間房,一條船。
早年受了太多苦,頻繁的死孩子,徹底拖垮了郭老娘的身體,早幾年郭二姐出嫁後,她就已初見頹勢,今番冬日受過寒越發不好。
大夫看過,說就是熬日子了。
當然,要是人叁肉桂的養著,說不得還能挺幾年,然,郭家連飽飯都吃不上,哪有閒銀供著個‘活祖宗’啊!!
郭老娘自個兒就不治了,收拾包袱回家等死,隻有那難受的厲害的時候,才找行腳大夫買些止疼的草藥。
可如今,她家連止疼的藥都快買不起了。
“寶兒,你家裡看著火,等窩頭得了叫娘起來好歹吃點。姐出去一趟。”郭五娘換了身麻衣薄衫,外披件大鬥篷,從頭罩到腳,邁步就往外走。
“姐你下海啊?”郭小寶趕緊追著她問。
“嗯。”郭五娘就點頭,快步出了院。
“姐你彆去了,滿子叔說最近海邊來了一群大魚,吃人哩。”郭小寶邊追邊喊。
無奈郭五娘天生大長腿,郭小寶緊趕慢趕追不上,風中隻傳來他姐一句,“沒事兒,我不去深地方,你老實在家吧!”
海邊出生的孩子,天生的浪裡白條,郭五娘水生水長,打十歲上頭就做了海女,憋口氣能在海底潛上一刻鐘的功夫,鮑魚、牡蠣,海叁……見什麼撈什麼,她爹剛死那會兒,家裡最困難的時候,郭五娘還劃著船潛進過深海,采到一枚白珍珠。
有小指甲蓋大,圓潤光滑,足足賣了二十兩銀子。
郭二姐的嫁妝,就是賣珠子的銀攢的,要不然,她個漁村女,哪裡能嫁到旺城去?
出了漁村,一路往西奔,走了約莫兩刻鐘的功夫,不遠處出現一座懸崖,怪石林立,崖上寸草不生,攀著岩石,郭五娘手腳並用的往上爬,偶爾碎石滾落,劃過她黝黑的臉頰。
這一處懸崖陡峭,還寸草不生,並無任何日常用處,於是人跡罕至,郭五娘還是小時候來這裡玩耍過,知曉這崖頂處有石洞,穿過去便能到一片小小的海灘,內成一道旋渦,能困住過往活鮮,尋到不少好海物兒。
且,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跟她搶。
靠山吃山,靠海過海,這旺城附近指望大海過活的人家實在太多,郭五娘水下功夫在好,終歸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獨自一人少去深海,競爭力不夠。
沉默著攀爬到頂,她拍拍發疼的腿,剛想往前走,便見懸崖邊上站著好幾個人,有男有女,離得遠了看不清相貌,然,單看穿著——錦衣絲履,綾羅綢緞……一件頂她家兩年生活費,郭五娘趕緊找了塊石頭,蹲身躲了起來。
貴人哩,脾氣都壞著呢,聽她娘說,她頭一個姐姐就是九歲上頭,城裡玩耍時汙了貴人的衣裳,讓踢了一腳吐血死的。
縮著脖子,郭五娘無聲的躲著,小心翼翼向外窺視。
咋還不走呢?她還要下海哩!
——
懸涯邊,姚千枝踩在凸出的岩石上,低頭往下看。
展米的海水層層脊疊,前推後湧地形成一個個巨浪,奔湧著撲到懸涯邊,發出震雷般的轟鳴聲,端是波瀾壯闊。
大浪撲到岩石上炸開,形成細碎晶瑩的水花,在陽光的照射下像冰晶一般美,鹹腥的海水味道撲鼻而來,姚千枝靜靜看著,心中頗為澎湃。
“千枝,好半個時辰了,差不多了吧!咱城裡還好些正事兒呢。”一旁,姚千蔓抱著肩膀有些瑟瑟。
雖是初夏天氣,然懸崖高聳,海風勁冽,她還真有點冷。
“我現在乾的也是正事啊!!”姚千枝回頭,“還是事關經濟發展的大事呢!!”
“怎麼?你想在這裡養你的珍珠?”姚千蔓搓手,“不是在大刀寨後頭晉江流裡截了三十畝地嗎?千葉都快紮根到水裡了?還不夠啊?”
“育珠蚌都備好了,異物已植入,我看著挺成功,隻等著時間收獲……”姚千枝低聲,笑道:“隻是,確實不太夠而已。”
能大量收入金銀的行當——無非就是奢侈品,女人的錢從來都是最好掙的,曬鹽還不行,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人工養殖珍珠的行當。
不比現代人工珠已經淪落到一百塊錢好幾袋的地步,大晉的珍珠行業還是靠人工打撈,一顆姆指大小的白珠,隻要夠圓潤無瑕疵,就能值好幾百兩銀,若能有個顏色,不拘是黑、粉、紫、黃、米……價格就能數倍上升。
甚至,如天幸得著個金色,那更是一朝登天梯,一輩子不用愁了。
自有富商捧著銀票來買。
下海撈天然珍珠,這是個需要技術的工種,姚千枝沒那功夫,然而,養殖人工珠冒充天然珍,她還是很有經驗的。
實在是,在黑水傭兵營的時候,她有個教官就是臨海小國的。全家經營的就是這個生意,放假時,她還跟教官回過家鄉,親手操作過,很是有些經驗。
所以,寨子裡一缺銀,她就想起來了。
旺城靠海,晉江城靠江,她撒下人馬尋百姓們收海物兒,其中自然夾雜著能養珠的蚌類,挑撿出合格的運回晉山,其餘留做育種,姚千枝說乾就乾,動起手來。
養殖人工珍珠是需要技術的,尤其是在古代這種環境,靜下心來,她在大刀寨裡擇了百餘性情沉穩,手巧心靜的女子,由姚千葉領頭苦熬了一個多月,一切才算妥當。
然,人工珍珠的成長期起碼得一年到兩年,而為了收攏人心和擴招軍隊,這些日子,大刀寨的銀子花的如流水,姚千蔓眼睛都藍了,一天三遍的勒逼著她要銀子……
姚千枝能有什麼辦法?無非乾回老本行,點齊人馬,拎起大刀,晉山裡但凡有名有姓的山寨被她割的如韭菜般,地皮都刮下去三層。
甚至,澤州府裡四處流竄的反賊們,能聚夥兒成堆的,都讓姚千枝挑著給打了,畢竟,這群都是搶過富豪的人家,手裡肯定有家底。
“是啊,土匪窩兒,反賊地兒,你是搶回不少銀子,但是!!”姚千蔓冷笑著,看階級仇人般看堂妹,“人呢!!你不是把人也搶回來嗎?都要張嘴吃飯的!!”
她老大不滿意!!養什麼珍珠,弄得千葉魔怔了似的,見天水裡泡著,皮都起皺了,抱著大貝殼子跟抱兒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