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氏甚至懷疑,若她沒這節婦的名頭,謙郡王都能把她趕出王府。
楚琅死後這些年,她帶著女兒在謙郡王府活的跟隱形人一樣,莫說側妃庶妃,她們那待遇,連區區妾室通房都比不得,但喬氏並不在乎這些物質,她娘家豪富,當初嫁時十裡紅妝,嫁妝裡隨便搬出兩箱就夠母女倆過活了,可不願,既不屑跟人爭這個。
“……我本想守著孩子,一輩子就如此了,府裡愛如何就如何,反正我不靠他,誰知……”喬氏握著拳,從容不迫的臉上終於露出裂痕,泄出一絲驚憂和恨意,“我的孩兒沒了,被拐走了!!”
“我就這一個,她們都不放過!!就是要生生逼死我。”她咬牙,口中一片鹹腥。
“被拐走了?”姚千枝心裡驚訝,麵上沒顯露出來,“被誰?謙郡王便不管?在不喜歡都是他的血脈,千頃地裡,就這一根獨苗啊?”
“早不是了,嚴側妃懷胎,今兒這麼熱鬨不就是為她嗎?”喬氏冷笑,“還沒生下來就覺得我女兒礙眼,怎地?怕她招婿襲爵嗎?嗬嗬,還不知懷著個什麼就敢惹事,我到要看看,她能生出哪樣阿堵物來??”
這句話帶著刻骨的威脅,姚千枝裝做沒聽見,“夫人漏夜私尋,是為了要我幫著找小郡主?”她問,似有意似無意,到沒在喚‘世子妃’。
“不錯。”喬氏嘴角微動,仿佛露出個笑意。
“這天大地闊,小小孩童撒出去,哪裡尋得?”姚千枝雙手交疊腹前,俯身垂眸看她,
喬氏便回,“這點還請姚提督放心,小女下落何處,我早便打探清楚了。”
“計劃,行動,路線……嚴側妃的丫鬟嬤嬤都被我拿下,連買家我都找到了,本能尋回小女,不必麻煩姚提督,隻是……出了意外。”她長歎氣,聲音滿是悲痛,“按嚴側妃奶嬤嬤所言,她本是打算直接將小女治死,誰知經手人瞧見小女相貌不錯,人傻傻的不知反抗,便私下瞞住,給了人犯子,要將小女遠遠賣到西邊兒,誰知半路途中竟讓土匪給劫了……”
“我就去晚了一步!!經手人被我按下,小女卻是找不回來!!”喬氏眼淚終於落下,身子微微顫抖,“我嚴審了那經手人,打探出劫人的土匪是城外亂賊安浩的手下……那群人都是難民出身,一點規矩都不講,我實在是怕……”
若是讓本地土匪劫了,哪怕小郡主是個傻的,但見氣質膚色不同,許是會四處打聽,以做肉票用,但南邊來的全是流民,能知道什麼?
小郡主才六歲,傻傻不會說話,連表白身份都不能,萬一……喬氏真是怕呀!!
“前院後宅,女眷爭鬥我不懼,但這土匪窩,我真是無能為力,求姚提督憐惜,救救我女兒。”喬氏淚流滿麵,曲膝下拜。
“夫人不必如此。”姚千枝擺手,眉頭微蹙,“就末將而言,剿匪救民乃是天職,但安匪隱在山中,行蹤不定,且,末將是旺城官,在澤州府辦事終是不便,郡王府內務……小郡主尊貴,郡王爺既沒下令,末將著實不好插手啊!”
謙郡王是澤州牧,他的孫女兒丟了,嫡庶爭風,喬氏漏夜前往,明顯人家不願意找,姚千枝隨意插手算怎麼回子事兒?很容易招人嫌,裡外不是人的。
她滿麵為難的搖頭,很無奈的模樣。
“我知曉姚提督的難處,本不該強求您。”喬氏垂了垂眸,仿佛並不驚訝姚千枝的拒絕,早有準備似的,“王府內宅事物自有我來處理,保證郡王爺不會出說一個不字,事後亦不會找您的麻煩,至於任職……”
她頓了頓,緊咬牙根,“澤州府總兵之職,不知姚提督是否有興趣?”
“總兵?”姚千枝下意識挑挑眉,“夫人是玩笑了吧,總兵乃堂堂正二品的大員,莫說是您,便是謙郡王爺都沒有任命的權利。”
“得萬歲爺經內閣下旨才行。”她輕笑,好像根本沒信,但微眯的眼眸中流光閃爍,在昏暗的環境下,透著一股子野心勃勃。
“姚提督,話我能說出來,自然就有信心能做到。總兵位不能正式給你,代理總是行,上封折子遞到燕京,呈萬歲爺麵前,這職位未必不能到你的手裡……我不是沒背沒景的女子,娘家還是有的。”喬氏深深吸了口氣,恢複冷靜,甩開雍容的貴婦姿態,她神情淡漠的嚇人,“救回我的女兒,一切都好說。”
“哦!?夫人這話說的真大,竟讓末將有些不敢信了。”姚千枝一臉似笑非笑。
“孩子先壓在您那兒,代理職位到手,折子遞上去,您在把她還我。”喬氏似早有準備,立刻斬釘截鐵。
“為了女兒?您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真是愛女如命,讓末將好生羨慕,不過,此事一過,您跟謙郡王爺就是正式撕破了臉,日後該如何相處啊?”姚千枝出言試探著,“您還有小郡主呢?”
“一個二品總兵沒那麼不值錢,任您做代理,是救回小女的謝禮。若想要燕京我娘家人使力,砸實這職位,您需在表現些誠意才行。”喬氏緊緊抿唇,看得出有些緊張。
“誠意?什麼誠意?”姚千枝探身低問。
“我要給小女過繼個兒子,以襲謙郡王位。”喬氏斷然。
“給小郡主過繼兒子?”姚千枝有些驚訝,“不是您自己嗎?”
“我手有銀,身有靠,並不需兒子養老,有沒有後無所謂,但我女兒那樣子……無法獨活世間,我身為她母,帶她到世間,就得給她找條活路。”喬氏道,態度堅定,仿佛在對誰保證一樣,“她有了兒子,繼她身下才能得爵位,自然要恭敬待她,錦玉養她……那日後,我便是死了,都能閉上眼。”
姚千枝默默聽她言,好半晌才道:“夫人,恕我直言,若是您以楚世子承嗣的名義過繼,這嫡子嫡孫承繼爵位,到還有可為,但要非經小郡主一路,恐怕……”
“不說朝廷宗室如何反應,單就謙郡王這一關恐怕都過不去,就像您說的,嚴側妃還懷著胎,說不得就是個男孩兒呢?”
“府內事自有我來解決,朝廷宗室我亦有辦法,我隻要你在我需要的時候站出來,擺明車馬支持我就可以了。”喬氏斷然,滿麵嚴肅緊緊盯著姚千枝,一字一頓的問她,“不知姚提督意下如何?”
“先找到小郡主吧,總得她在……要不然,一切都是妄談。”姚千枝摸了摸下巴,隨口答。
意思很明顯:她答應了。
喬氏眉眼不動,胸口卻深深起伏,拳握的死緊,“那就多謝姚提督,我等您的消息。”她道,見姚千枝含笑點頭後,在沒說什麼,轉身開門,“走吧。”她對守門的老嬤嬤的吩咐。
“諾。”老嬤嬤恭聲,抬手扶她。
主仆兩人如來時般,無聲無息的離開,姚千枝看著喬氏的背影穿過月亮門,腳步依然不急不緩,腰背挺直如青鬆般。
“哈,哈哈哈,這些‘三從四德,女戒女訓’的內宅女人啊,真該讓那些士大夫們看看……”好半晌,她突然撫掌,搖頭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這位話裡話外透出的深意,真是越琢磨越覺得有趣兒!!
——
幽靜花園裡,喬氏頭戴兜帽,長衫落地,攜著洪嬤嬤,兩人頭頂皎月曉星,一路無聲快步回了院。
婉翠閣——謙郡王府最偏僻的院落,自楚琅死後,喬氏就帶著女兒生活在這裡。
“姑娘,您剛開始不是說要使銀子嗎?怎麼突然就變了主意?”回得院中,聽喬氏說了事情經過,洪嬤嬤明顯有些慌亂,“那總兵之職何等重要,堂堂二品大員,您哪好這麼輕易許出去?”
她是喬氏的奶嬤嬤,手把手養起來的,又隨喬氏遠嫁,說是半個親娘都不為過,態度自然隨意些,沒那麼謹守主仆之份。
“我第一眼見她便知道,那不是個能用銀子打動的人,至於官位……唉,就是因為重要才有份量,若不出點真東西,她怎麼會願意幫我,嬌兒那樣子,不給她找個後路,我死了都不閉眼。”喬氏疲憊靠坐在榻前,滿是頹然,“自楚琅死後……我雖不後悔,但自覺對郡王爺愧疚,便一讓在讓,事事不計較,誰知,竟害了嬌兒……”
“嚴側妃要我母女性命,郡王視而不見,我要在不想辦法,等待我們母女倆的,就是一條死路。”喬氏驟然睜開眼睛,發狠道:“此一回,嬌兒若是回來了還能罷了,若是回不來,哼,哼哼!!”
“這群人既容不得她,那就誰都彆活了!!”她咬牙切齒,心底滿是悔恨,萬沒想到萬事不管,一味退讓是這等結局,“楚勁,嚴歡,我嬌兒要是有事,我定會讓你們下去見楚琅!!”
“姑娘,莫提他,莫提他!!”一聽見楚琅的名兒,洪嬤嬤就頭皮發麻,伸手輕拍喬氏的背,“咱們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老身聽說姚提督厲害的很,她手底下那麼些人,什麼段義安愧全讓她拿了,那般厲害的人物,肯定能救回小姐的。”她拚命安慰喬氏。
喬氏沒說話,隻是通紅著眼眶,手裡緊緊握著女兒的小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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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謙郡王府的賓朋漸漸散去,姚千枝也跟著班正坤一同離開。婉翠閣裡,喬氏一夜未眠,獨坐到天明。
“姑娘,用點早心吧。”洪嬤嬤拘摟腰身,端著食盒走進來。
喬氏本無心用膳,擺手拒絕,無奈洪嬤嬤狠勸,不願讓老乳母擔憂,她勉強著夾了兩筷子,略一嚼,便嘲諷道:“大廚房就給送這個?點心都潮了!看來我真是蟄伏太久,他們當我窩囊廢,誰都能欺負了。”是忘了她剛進來時的作風?還是覺得她在翻不了身?
“姑娘,昨日王爺下令,將府中內務交給嚴側妃了……”洪嬤嬤呐呐的道。
喬氏一愣,隨後便嗤笑,“吳側妃跟了父王四十多年,到落了這麼個下場!”
兩人正說話間,喬氏扔了點心,外間突然有小丫鬟掀簾子進來稟告,“世子妃,王爺招您正堂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