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郡王府是個五進的大院子, 占地不小, 乍一看金碧輝煌, 仿佛膏粱錦繡,但若仔細看細節處便能瞧出,多多少少的,是有些破舊的。
不拘是牆角青苔,金瓦微黯, 碧玉磨潤——謙郡王府,應該是挺缺銀子。
最起碼, 這府裡的主人是個挺節儉的人,要不然, 六十五歲大壽,還趕上有子承嗣這般天大喜事,好好宴會不至於辦的這麼‘簡樸’。
花園裡支起無數大圓桌, 水榭中立了個高台, 有幾個美豔女人載歌載舞, 琴音和著曲聲隱約從水邊傳來。
按官職遠近六人一桌,桌上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瞧著是挺稱頭,姚千枝打筷子夾著往嘴裡一送……白門樓大廚的手藝。
十兩一桌帶外送, 她行軍急了經常就點這個!!
堂堂的郡王府, 主子爺大壽就吃外來菜, 這日子過的也是要完。
做為旺城提督, 區區五品武職,姚千枝在宴間的排位不前不後,既湊不到謙郡王身邊高坐主位,也不至於排到月亮門外頭,連歌舞都看不見,正正卡在半當腰,不上不下的。
她到不尷尬,前後左右桌輪著番兒的打招呼,女將——在北方這地界兒,在少見還是有的,尤其姚千枝聲名在外,手底下還有人,像景朗那麼傲,那麼硬的人終歸是少,她開口寒喧,基本沒人不給麵子,沒一會兒的功夫,裡外裡就都熟了。
觥籌交錯,把酒言歡,場麵端是其樂融融……最起碼,表麵是如此。
不過……
“嘶?!”推杯換盞間,姚千枝數次下意識回身,沉著臉左右張望。
“姚提督,你,膈!?這,這是怎地了?”同桌人喝的臉色通紅,大著舌頭問她。
姚千枝回身搖頭,“沒什麼。”就是感覺,有人一直在暗中看她。
會是誰呢?她想著,眼簾半垂,微微皺起眉。
——
一場貴族壽宴,最少會熱鬨一天一夜,多些的甚至是幾天流水席不停,夜半時分三更天,謙郡王府的花園裡依然燈火通明。
喝了整整一天,席間男人們漸漸不勝酒力,放浪形骸起來。
對此,姚千枝到是不大在意,在現代她連‘現場’都看過,但酒席宴前,幾個稀少的女官兒們到受不得了,結伴借口換衣裳離席了。
臨行前,還順便叫上了姚千枝。
“到是要多謝諸位解圍,平素沒見過這個,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有人叫,她就走,姚千枝是個隨合的人。
“無妨,男人都這德行,日後時間長就習慣了。”就有人含笑安慰,這位據說是加庸關的女將,跟謙郡王府某個庶妃沾親戚。
事實上,在座一巴掌數的過來的女將——都是加庸關出身,隻有那裡,才有她們生存的空間。
跟著女將們離開花園,說說笑笑到了前院,大夥兒笑語告辭,自去休息。丫鬟領路,將姚千引進客房,拎熱水備浴桶,伺候著她梳洗一番,姚千枝給了賞銀,把丫鬟打發走了。
“留盞燈,你便自去吧。”她揮揮手。
“諾。”丫鬟恭敬尊禮,退身離開。
坐在床頭,伴著昏黃燈光,姚千枝散著頭發,披了件單衣瞧著茜紗窗前樹影搖動。夜風習習,秋蟲鳴叫,寂密而安詳,透著股子雅靜……
突然,她抬起頭,一雙閃著星光的眸子緊緊望向門口,“站了半天了,有事進來說吧。”
這一句話落地,空氣刹時凝結,屋外的蟲兒仿佛都不叫了,風不搖,紗不動,靜的駭人,一絲聲響都沒有,見此,姚千枝抿唇,抬手輕敲膝頭,“在宴會上你就派人盯著我,特意將我引到這偏僻客房,連伺候夜的丫鬟都分排走了,不就是想見我嗎?”
“如今,我開門見山的邀你了,怎地?這是拿上架子了?”她抬頭,眸光閃爍望著紅漆的雕花門,半晌,約莫有一柱香的功夫,‘吱嗄’一聲響,一支纖細白皙的手握住門邊,大門由外而開。
不疾不徐,走進兩道人影。
點金珠翠紋金絲鞋邁進門檻,姚千枝垂眸瞧了一眼,喲,敬郡王府不窮啊?
“喬氏念瑩見過姚提督。”穿金絲鞋那女子開口。她三十多歲的年紀,著一身雅青色無繡紋的錦緞,頭發烏鴉鴉盤在頂心,用一根簡單的素銀釵攏起,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而淡雅。
她身後,跟著個五十歲上下的老嬤嬤,垂首而立,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喬氏?”姚千枝低聲,上下打量她,“謙郡王世子妃?!”她道,似是疑問,語氣卻很著定。
“正是妾身。”喬氏低語,對著姚千枝盈盈斂身,她道:“未得通報便冒然前來,實是失禮,還請姚提督莫要怪罪。”
“世子妃大駕光臨,實是蓬蓽生輝,末將受寵若驚,哪敢怪罪。”姚千枝起身回禮,含笑而立。
兩人彼此互望,一言不發,眼神交彙間,似有暗光閃過。
空氣突然變的緊張,老嬤嬤不安的動了兩下,頭垂的更低了。
“姚提督……”最終,還是喬氏沒忍住率先開口,“今日妾身前來,是有一事相求。”
“哦?!世子妃身依王府,是何等大事能求得著末將?”姚千枝挑挑眉,不可置否。
喬氏沒回話,抿唇垂眸,側目瞧了老嬤嬤一眼。
老嬤嬤心領神會,恭身回轉退到門外,‘嗄吱’一聲響,門被她關上,屋裡就隻剩下喬氏和姚千枝兩人了。
“不瞞姚提督,妾身這世子妃當的……”喬氏歎息,苦笑一聲。
喬念瑩是燕京貴女,前首輔——宣平候喬讚嫡長孫女,因是二房,其父不承爵,十七歲遠嫁澤州,許給了謙郡王世子楚琅。
楚琅相貌英挺,求親時看著像個人似的,誰知內裡全是糟爛,黃透腔子了,謙郡王府裡略微平頭正臉的,全都逃不過他的手,外頭什麼青樓女.妓,紅顏知已,小家閨秀,農門嬌娃,江湖女子,甚至胡姬洋馬,外宅私寵……喬氏掰著指頭數不清,算一算,連上門找茬的心都沒了。
實在是撕不過來。
上當了!!被騙婚了!!嫁進門來不到一個月,喬氏對未來就徹底絕望,然而,嫁都嫁了,離娘家山高路遠,在絕望能如何?隻能無奈妥協,湊合過了。
本想著生個兒子,襲了爵位,後半輩子有靠,誰知楚琅許是‘耗損’過甚,生育能力有點問題,就這麼百花遍地,竟然一個果子都不結,喬氏忍著惡心跟他熬了十年,什麼都沒落下。
而且,不止她,外頭‘那些’,全一樣結果。
好不容易,就六年前,她——給楚琅——求遍了藥,總算懷了個金娃娃,千護萬保生下來——是個女孩兒。爺不疼爹不寵,謙郡王氣的甩袖而走,楚琅離府半月未歸家,喬氏依然還是愛的不行。
十月懷胎掙命生下來的,一輩子可能就這一個,她怎麼會不喜歡?嬌養寶貝著到兩歲——不會說話,見天兒就是笑。
四處的請大夫,求醫問藥,最後得了結果,這孩子約莫智力有問題。
簡單來說:是個傻子!!
喬氏真如被晴天劈雷了般,整個人都要瘋了,偏偏謙郡王和楚琅不依不饒,商量著要‘病逝’了孩子,最起碼也得送走……他們本就是皇家邊緣人物,守著個郡王爵位,得蒙皇恩做著州牧,在不敢讓家裡出個‘天罰’,汙皇室威名。
民間有傳:家裡有傻孩子都是因長輩作孽,老天爺才會降下‘責罰’。
那是親生的孩兒,病逝送走?喬氏哪能舍得,鬨的不可開交,就要拚命的時候,楚琅突然出了意外,死在外頭‘知已’床上了。
口吐白沫,當場斃命,毫無疑問的馬上風!!
這真是大醜聞了,傳出去謙郡王府不用做人,喬氏拿著這個把柄,又發誓不二嫁給楚琅守節,終於護下了女兒。然而,謙郡王老年失子,眼瞧爵位無人可繼,性格越發偏執,竟覺得是孫女克死兒子,萬般看不上眼,仇敵也似,連帶著對兒媳都橫眉冷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