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姐弟進了裡屋,嗡嗡敘敘小聲說話,姚千枝沒仔細聽,端著杯酒倚在窗邊,有一眼沒一眼的往外看,就聽樓下突然一陣喧嘩,凝目一瞧,瞬間頓住了。
就在樓下堂中,從外而來走進數十個人,餘者都做下人打扮自不必提,姚千枝一眼就叨中了那為首的。
一身大紅色的淩羅袍,長眉若柳,身如玉樹,麵如中秋月,色如春曉花,煙灰色的眸子轉盼多情,真真是天生的韻味,數不儘的風情,聚天地鐘靈寵愛一身。
自來此地,什麼雲止、南寅、錦城、薑熙……俱都是各得其色的美男人,然而,便是他們全加在一塊兒,都不及樓下這人的風采。
到不是相貌不及,就是那種感覺,他不一樣。
樓下,那美男子在下人的簇擁中款步姍姍走進來,堂中一應,不拘是妓.女還是客人紛紛回頭,驚豔萬分,有幾個許是認識這人的,還起身說了兩句話。
那美男子婉轉含笑,眉目含情,私語幾句,客們人紛紛神魂顛倒,姚千枝在二樓屋裡,都能聽見酒杯落地的清脆響聲。
“謔,這作派,真勾人啊。”她長眉微挑,嘖嘖有聲。
一旁,做小廝打扮的姚青椒同樣驚豔,滿眼癡迷,嘴張的老大。到是胡雪兒輕‘嘶’一聲,麵現驚駭欣喜。
發現她神色不對,姚千枝轉頭望她,“怎麼了?”她問。
胡雪兒微頓,猶豫開口,“這人好眼熟,仿佛是我認識的人……”
“你認識?那他是誰呀,長的這麼好看?”姚青椒聽見這話,忙轉頭問。
“認識。”胡雪兒點頭,見姚千枝目光投過來,似是鼓勵她接著說,便又道:“這人,單看臉好像是胡皎,跟我們一樣,都是被扔了的半胡,不過,六年前,他有一天突然不見了,我們四處找他都沒找見,最後聽說是讓過往行商抓走了……”
“他打小長的就好看,我們附近在沒有比他更出色的,讓商人抓走估計就是賣了,他那模樣好歹能留下條命,不用凍餓死,我們在四裡八鄉打聽,各處樓子門口蹲著,找了半年多沒找到,狸兒和逆子估摸他是讓賣遠了,就……”沒在接著找。
“到沒成想,今天能在燕京看見他。”還這麼風光。
胡雪兒低聲,瞧著樓下那美男子被一眾客人簇擁,眾星拱月的模樣,心裡百味陳雜。
曾經,他們這些胡兒都是有一天過一天,哪死哪埋。無論落草當土匪,還是入哪家哪戶做胡姬小麼兒,甚至進青樓相公館……都不算最糟糕的處境。
反正,還活著,能吃飽穿暖,多活一天算一天。
眼前,她幼時抱團兒苦熬的好友已是仆從如雲。身邊人熱情客氣,入目均是笑臉兒。哪怕一看身份就有問題,估摸是個‘當紅的’,然,隻論往昔,這已經是她們這些胡兒能到達的頂峰了。
如果,沒有姚大人的話……
目光投向姚千枝,胡雪兒緊緊咬著唇,微微帶著乞求神色,卻沒開口。
胡兒們,自被大人收到手下,雖然得欲生欲死的操練,天天累的半死不活,甚至要提刀上陣,跨馬沙場,不知何時掉了腦袋,但,那不一樣。
就算要拚命,就算朝不保夕,可他們有了以往從來沒有過的東西,那就是——尊嚴。
他們敢出現在人前,無需避在陰暗角落,沒人能看見他們就踢一腳,視他們如狗豬。
胡皎——她的好友,如今哪怕萬人追棒,錦衣玉食,她還是希望他能和她們一樣,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挺胸抬頭。因為,她實在太明白,她那好友是個什麼脾氣的人。
眼前這樣的日子,他應該是生不如死的。
隻瞧他,雖然滿麵笑色,然眸底深色俱是死灰,便能明白了。
“大人……”終歸沒忍住,胡雪兒開口。
“今天是肯定不成。”姚千枝望了她一眼,她知道胡雪兒是什麼意思,微微擰起眉頭,她眸光暗沉,仿佛思索著什麼,好半晌兒,“先查查他吧。”
“探明白他處境在說……”看他那張臉,那風光的勁兒,仿佛用的著啊。
救一救到是無妨。
“不急的,不急的。”胡雪兒眼泛淚光,忙點頭應是。
這一旁,三人看著樓下盛宴,美男子寬擺大袖移步往二樓來了,越走近看的越清楚,白皙如玉,煙灰眸光如霧,紅唇微抿,簡直迷的她們眼花繚亂,心臟‘呯呯’直跳,像要跳出腔子似的。
麵色不覺得發紅,額間微微流汗,看美男看的入迷,姚千枝連霍錦城走到她身邊都沒注意到。
“主公,走了!”扶著霍錦繡靠近,霍錦城伸手拽自家主公。
姚千枝微驚轉頭,“嗯?!”
“我喊你好幾遍了。”霍錦城麵無表情的說。
姚千枝,“……”
“勸好了,能成了?”姚千枝輕咳兩聲,轉移話題。
“這,這位大人,我離開會不會影響錦城?昔日雲都尉亦曾想救我出來,結果讓韓家發現,到害了他一場,如今……若因救我害了你們,那,那我真是死不足惜了。”霍錦繡臉色慘白,雙眼紅腫不堪,口中這般說著,眼底卻泄一絲,仿佛隨時會熄滅的火焰。
“無妨,我早就安排好了,不礙事的。”姚千枝便笑著安慰,隨後問霍錦城,“都跟霍姐姐交待清楚了?”
“嗯。”霍錦城點頭。
“那成,霍姐姐,咱們就按計劃行事,過兩天我們在來,您在忍忍。”姚千枝就道。
霍錦繡在無不從,隻叮囑道:“我不急,不急,你們千萬謹慎莫要莽撞,能來就來,實在來不了,我,我不礙的。”她低低的道。
淚水順著臉頰往下趟。
霍錦城看著就覺得心如刀割,“二姐你放心,我們一定來救你。”他連連保證。
“我信,我信的。”霍錦繡趕緊抬手抹淚,拚命擠出笑臉。
商定了事,瞧那唱曲兒的歌女仿佛快醒了,胡雪兒趕緊往她領口灑了點酒,幾人匆匆道彆,姚千枝領頭就要離開,出門前,霍錦繡踮著腳兒追上來,拽著霍錦城,“你想法子看看暖兒,我聽說她過的不大好……”
暖兒——霍家大姐姐留下的孩子,如今還在其夫家。
“我知道了。”霍錦城連忙應聲。
一句做罷,霍錦繡站在門邊,看著他們推門離開,邁台階下樓。回廊裡,鴇媽媽迎上前急急問了什麼,那位姚大人則笑眯眯掏出銀子打賞,說了幾句,隨後,甩袖而走。
屋裡,圓桌上,唱曲兒的歌妓呻.吟一聲,幽幽轉醒,捂著脖子,嬌呼兩聲,“哎呦?好疼……”霍錦繡聽見,趕緊用袖子抹了把臉,兩步走到她身邊,按住她肩膀,“你這怎麼回事?灌了兩杯貓尿竟然還倒了,怎麼叫都不醒,好在這回貴人性子好,我求了幾句便饒了你,但凡換個脾氣差點的,咱們倆都沒得好下場。”
“我,我醉了?”那歌妓驚惶疑惑,“這,這不能吧?我酒量挺好的,在說,這醉了怎麼還脖子疼……”
“誰知道?許是這回酒烈吧。”霍錦繡抿了抿唇,抬手指,“莫說這些了,我求了那幾位貴人,莫跟鴇媽媽告狀,人家雖然答應了,到失了興致,甩袖走了。你還是趕緊想想怎麼在鴇媽媽麵前搪塞過去吧!”
“哦?哦!謝謝繡姐姐了,我,我琢磨琢磨。”歌妓身子一顫,什麼疑惑不解瞬間拋到天邊,在不敢想了。
見她如此,霍錦繡微微歎了口氣,目光轉向窗外。
——
燕京這邊,姚千枝忙的飛起,既要琢磨著將霍錦繡偷出來,還得尋妥帖人打聽胡皎的消息,順帶手應付喬家人,四處遊走,交際朝臣,還見了萬聖大長公主幾麵……尤其,最最關鍵的,她還得把小皇帝和韓太後糊弄住,令其兩人對她保持好印象……
不過,這還挺容易,韓太後和韓首輔之間有種微妙的對抗感,姚千枝抓住了這點做文章,向她靠攏。韓太後許是想收個自個兒的勢力,許是覺得姚千枝確實不錯,對她還頗為看重,時時招喚進宮。
至於小皇帝,更簡單了,花樣玩具送上,這位怎麼哄怎麼是!
就在這幾日,姚千枝在燕京漸漸如魚得水,混的幾麵開花的時節,遙遠的加庸關外,茫茫草原上,一行商隊騎著馬,狼狽逃竄著。
他們身後,數百餘手握長弓,身騎俊馬的胡人,揮舞著狼牙棒,山呼海喝的追趕而來。
箭羽帶著勁風從耳邊飛過,帶著絲絲縷縷的疼痛,頭發在風中飛揚,白珍勒緊韁繩,白馬嘶叫一聲,揚蹄急奔。
靠近商隊領頭藍康身側,她高聲喊,“藍先生,他們馬快,咱們跑不掉的,到了這個地步,乾脆就拚命吧,趁著還有一戰之力。”
在拖下去,說不定就把心氣拖沒了。
藍康滿臉是血,眼神透著股絕望,狠狠咬著牙,他回過頭看了眼緊追不舍,如狼似虎的胡人……在左右望望自家疲憊奔命的商隊護衛……
“回頭,打!”他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
見他做了決定,白珍眼睛一亮,高聲喝道:“兒郎們,抄刀子,咱們跟這群雜碎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