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通羞愧低頭,“哎哎,知道了。”
小王氏並不停留,腳步飛快往內宅去,一旁,正忙活的相柳瞧見,皺頭緊瑣,跟身邊人交代兩句,甩膀子就跟上了。
——
春芳閣,將軍裡最美的院子。
秋日裡,芳草萋萋,楊柳依依,奇花遍地,雀鳥咻咻。
琉璃做窗,八轉回廊,媚姨娘斜坐在欄杆上,手裡揮舞著把繪美人圖的香扇兒,正逗弄著廊上鸚哥兒。
“給我說句:‘夫人吉祥’……”滿麵含笑,她掐掐鸚哥兒翅膀。
鸚鵡揮翅鳴叫,“夫人吉祥,夫人吉祥!”
“哈哈哈哈……”媚姨娘被逗的捂唇嬌笑,“來來來,在說‘白首不離’……”
鸚鵡尖聲,“白首不離!”
……
一人一鳥,玩的正好呢,春芳閣大門突然發出‘咣’的一聲響,從外被人踹開。
一前一後,小王氏和相柳氣勢如宏的衝進來,媚姨娘掀起眼皮,“喲,這不是主母大人嗎?怎麼有閒功夫到我這兒來?”
將軍府裡,小王氏不大喜媚姨娘,媚姨娘對她亦是如此。兩人算‘王不見王’,媚姨娘連晨昏定省都未有,根本不伺候在主母身前,平素,沒什麼太大的事,她們月餘不相見,都不值得奇怪。
反正將軍府麵積足夠大。
“這要命的時節,你彆跟我這耍脾氣了,當初不是我家逼婚,薑企自願娶的,你恨不到我頭上,跟我這兒彆著什麼勁兒?”小王氏快步上前來拽她,嘴裡不停,“你趕緊跟我走,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府衛令牌呢?通兒說在你手裡,快拿出來。”
“走?我不走,我男人在這兒,這是我家,我走什麼?”媚姨娘依著欄杆,用扇子打小王氏的手。
趕緊縮手躲開,小王氏皺起眉,“薑媚芳,你彆耍混,鬨脾氣都不分時候嗎?你看不慣我,不服我管,孩子總是你的吧!”
“薑維被困在六關,薑融年紀還小,薑通那書呆子性子……你就不管了?男人重要,兒子是糞土?”她好聲相勸。
“不是有你嗎?你是嫡妻,是正室,他們都是你兒子,管我叫姨娘而已,你帶走就成了。”媚姨娘抬了抬眼皮,語氣閒閒。
小王氏都讓她氣笑了,“我兒子?這話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
“夫人,她是個講不通道理的,你跟她廢什麼話?薑媚芳,你愛走不走……自個兒想找死,沒人攔你。但是,你不能拉著合府老小一塊兒,我問你,令牌呢?”相柳兩步衝上前,拽住媚姨娘的領子,目露凶光。
媚姨娘柳眉一挑,抬手,染著胭紅蔻丹的指甲奔著她的麵門就抓過去。
刹時,相柳的臉就五道紅痕,隱隱露著血絲,吃痛‘哎喲’一聲,她下意識鬆開手捂臉。
“薑媚芳,你這是做什麼?”小王氏驚斥。
媚姨娘懶懶依在欄杆上,冷笑著吹了吹指甲,“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來請我。不就是想要令牌嗎?給你好了。”伸手入懷,掏出個雕猛虎下山圖的銅牌,她用兩指捏著遞過來,“來,小柳兒,不是要嗎?給你。”她逗小狗似的晃晃。
銅黃色的令牌,白皙嬌嫩的玉手,交疊起來那般顯眼。
“呸,誰是小柳兒。”相柳恨聲,滿臉無奈的伸手,跟搶似的接過來。
“哈哈哈……行了行了,要走就趕緊走吧,彆我這受氣了。”媚姨娘捂唇笑著,揮扇子打發她們。
相柳恨恨,轉就就走,然而,邁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
小王氏則是麵色複雜,“媚芳,你,你真不跟我們走啊?”
“聽我一句勸,走吧,你留下乾什麼?薑企他不值……你還有三個孩子呢,融兒才四歲……”她真誠的勸。
一個宅子裡同住二十餘年,說她跟媚姨娘感情好,那完全是胡扯,然而,胡人當前,一個弄不好就要喪命,甚至更加淒慘,小王氏真心不忍她白白送死。
媚姨娘這些年狂妄歸狂妄,好歹不過占些言語便宜罷了。小王氏未嫁前,在燕京的時節,什麼樣兒的惡毒陰損沒聽過?後宅刀光劍影,詭計叵測,她知道的多了。如媚姨娘這般寵妾,把嫡妻治死的都不在少數,更彆說她這等娘家落敗,無勢可依的了。
邊關險境,真把她怎麼樣了?她是連反抗都不能的。
妻是妻,妾是妾,媚姨娘沒害她,小王氏並不感激,心裡終歸明白這不是個真惡人,此時,不知她為何倔強留下,小王氏依然想勸她。
“彆白白丟了你的小命,好歹為孩子想想。”她苦口婆心。
“你啊,這軟囊囊的脾氣,也就是攤上我了。誰叫天命讓遇見那麼個男人……嗬嗬,你倒黴,我更倒黴!”媚姨娘嗤笑,抬眼簾睨了她一下,勾著嘴角,她揮扇子,驟然變臉,不耐煩的斥罵,“滾滾滾,趕緊滾,令牌都拿了,還賴在老娘這乾什麼?既然怕死就快點撇腿跑,嚼的什麼爛舌頭?小心得惹得老娘火起,讓你們誰都走不了,一塊兒給胡人當女奴去,看還擺不擺大婦威風,慈悲心腸!”
“你,你……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夫人,彆管她,她愛留讓她留去。”相柳被罵的麵紅耳赤,肝火大盛,氣的拽起小王氏就走。
小王氏猶猶豫豫,頻頻看媚姨娘,然而,終歸還是沒有停留,隨著相柳離開了春芳閣。
瞧著她們相互扶持,匆匆離開的背影,媚姨娘‘噗哧’笑了一聲,翹著腳兒坐在欄杆上,大紅鞋晃晃悠悠,她俯身抓起鸚鵡欄兒,掏出小鑰匙,將束著鸚鵡腿兒的銅環打開。
“走吧,你也走……”抓過鸚鵡的身子,她揮手揚起,鳥兒‘呼啦’展翅,在她頭頂盤旋,久久不肯離去,“飛吧,趕緊飛!!”她開口轟,拿扇子打它。
鸚鵡仿佛受了驚嚇,展開雙翅,騰空而起,衝著遠處天際而去,嘴裡依然叫著‘夫人吉祥,白首不離,夫人吉祥,白首不離……’
“夫人吉祥,白首不離!”媚姨娘喃喃著重複,緩緩跪坐在地,抬頭望著碧藍天空,她眼角有淚,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薑憨牛,這一回,終於就剩下我和你了。”
——
拿到令牌,小王氏點齊三百護衛,匆忙準備離府。
知道自個兒親娘沒跟上來,薑通自然不甘,親自找回去一趟。不過,不知怎麼回事兒,就那一來一回的功夫,春芳閣在找不見媚姨娘的人影,急的一腦門子汗,薑通遍尋不到。
僵著不肯離開,呂副官派來的將士趕到,把這一行堵在府門,知曉媚姨娘在將軍的地位,少將軍的生母嘛,將士們紛紛幫著尋找……然而,這一群算上下人足五百有餘,幾乎把將軍府翻了個底兒朝天,同樣一無所獲。
就這麼著,空耗了一下午的功夫,眼見天都要黑了,在不能因媚姨娘之故耽誤所有人,小王氏果斷下令,合府出城。
薑通當然不同意,幾乎要鬨起來,讓領頭將士直接打昏,一馬運出城,直至次日午時才悠悠轉醒,依然執著要回城尋找生母,甚至直吵到小王氏麵前……
——小王氏直接把哭了一夜的薑融塞進他懷裡,看著弟弟通紅的眼睛,驚慌的表情……
薑通沉默了。
在不說什麼,他回到車隊裡,抱著弟弟,照顧他日常起居,晝夜不離。
庸城是守不住的,胡人早晚會進來,充州如今能依仗的不過是晉江城,能擋則擋,擋不得就要打巷站……小王氏一行求的是平安,自然不會往晉江城走。
因兒子在崗城做提督,小王氏吩咐大隊人馬,翻山越嶺趕往崗城,索性呂副官同樣叮囑,護衛頭領便沒阻止,老老實實跟隨,遇山輔路,遇水搭橋,這一乾老弱婦孺,除了旅途勞累,到是沒遇上什麼風波。
庸城大隊調軍,貴人出逃,百姓們終於察覺不對,端是風聲鶴唳。好在朱曉和呂副官未曾產生將百姓當炮灰的想法,很快組織人手領著城裡百姓們出逃……
不過三日功夫,除自願留下死守的兩千將士和年邁不堪走動的少許老人外,庸城空蕩蕩一片……
——已成空域。
站在庸城牆頭,遙望遠處,蒼鬆勁柳,群山林立,峽穀處,幾道險關聳立當中,如雄獅臨世般威壯,看著便讓人心生豪氣。
“上一回關破還是七年前吧,那次巷戰打的真艱難啊,我記得,四峰營那個……是叫令展吧,他不是還偷摸殺良冒功,讓將軍給砍了腦袋嗎?”望著遠處,六關上空籠罩著淡淡黑煙,呂副將回憶著,轉頭問朱曉。
朱曉,“對,就是他,連令展和他手底下三百人,全讓將軍給殺了……嘶,你這麼說我突然想起來了,令展不就是四峰營那姓宋的小舅子嗎?”
“是嗎?”呂副官呲牙,“有這事?我不知道啊!”
“怪不得姓宋的反了,說不得當初那事兒就有他攪合。”朱曉猜測著,破口大罵,“沒卵子的東西,不敢打仗到敢造.反,個生兒子沒屁股的軟囊包,居然通胡……”
呂副官,“罷罷罷,罵也沒用,胡人哪是好相與的,且看他的下場好了。”他嗤笑兩聲,隨後,擔憂眼神落在六關處,“不知將軍如何了……”他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