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心知肚明,萬聖長公主就是在嚇唬,根本就不可能死。然而,那是親媽啊!看著她生生往房梁上掛,脖子深深勒痕,雲止腿肚子都軟了!
人救下來,他當場跪地。
純純是嚇的。
當夜一宿沒睡,第二天,萬聖長公主在讓他走……
雲止一個字都沒有反駁。
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娘那個脾氣啊,雲止真心不敢試。
讓走就走,完全不敢停留。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著雲止的臉色,姚千枝緊緊捂著嘴,最終還是沒忍住,放聲大笑起來,“我的天,雲止,我覺得你娘真是,哈哈,厲害了,厲害了!這回真的學著了,你這人,噗……不是我說,真就不能跟你講理,那一根筋的勁兒,明明知道錯了非不改……”
“人家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你到好,明明撞了南牆,磕一腦袋包了,還是硬著不回頭,就非撞爛了不可。我看長公主殿下這招就挺好使,讓你犟,就不跟你講理,就上吊了,看你怎麼辦?”
姚千枝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
目光幽怨的看著她,雲止那個無奈啊,從苦膽裡往外泛酸水兒。
兩人邊笑邊行,出了長公主府。
萬聖長公主早早準備好了雲止的行囊和隨從——兩輛馬車並二十護衛OR下人,上前行禮,翻身上馬,一行人一路急奔,回到宣平候府。
姚青椒和胡雪兒正等在那裡。
跟雲止說了一聲兒,把他的人手要了出來,留胡雪兒在燕京暗伏,姚千枝和雲止前往皇宮,拜彆了小皇帝和韓太後,而萬聖長公主確實如她所言,給雲止討了個督軍的官位……
次日,帶著五千人馬並一眾糧草重輜,姚千枝頂著秋日涼風,宣布啟程。
——
這一日,正午時分,燕京十裡亭外,坐在簡樸的馬車裡,萬聖長公主掀著窗簾瞧著外頭。
“殿下,都尉已經走遠了,瞧不見了。”車廂裡,跪坐地毯的女官低聲勸道:“這秋日天涼,還是回吧,彆在風寒了,讓都尉擔憂。”
萬聖長公主並不甘心,探身還想往外瞧,然,茫茫荒野,五千人的軍隊蹤影不見,不由幽幽歎著,“是啊,瞧不見了。”
“回吧!”她低聲,閉起眼睛。
“諾。”女官應聲,膝行至廂門前,對外吩咐一行。
車夫揮鞭,俊馬揚蹄,緩緩駛動,‘咕嚕嚕’車輪發出響聲。
黃土官道,微微有些顛簸,萬聖長公主塌著腰,臉上微微露出些許疲態。
“殿下,用這個吧。”女官見狀,連忙取出軟墊,墊在她腰後。
萬聖長公主擺手,“算了吧。”
女官抬頭望她,便見她臉上,突然橫生許多皺紋。
萬聖長公主是宗室裡出了名的美人兒,保養得宜,哪怕有雲止那麼大的兒子,都一直如三十許人般,雍容美態,然如今,好像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腰背都拘摟起來,通身的疲憊不堪。
“殿下,您要打起精神,保重身體啊。都尉遠走澤州,這邊關險地,燕京這邊兒,您還得多照應呢。”女官忍不住勸。
萬聖長公主睜眼瞧她,唇角扯出一抹虛弱的笑,“莫要擔心,本宮不過有些累了,讓本宮緩緩,很快就會好的。”
“諾。”女官低聲,見她臉色依然蒼白,就止不住開口,“殿下,您,您怎麼會讓都尉跟著姚大人離開,胡人攻城,那般險境……”
“留在燕京就不險嗎?就止兒那脾氣……韓太後和韓載道眼看就要鬨翻,萬歲爺被徹底養廢了,根本不見長進,朝臣們各找後路,黃升明明反賊之身,他來求娶公主都被應允了,君譚遠在錄州,擁兵自重,豫親王虎視眈眈,楚敏八爪遊觸……”
“就連宗室,都隻把著小皇帝,餘者一概不理。大晉,還有什麼可指望的?就算我兒耗儘心血,搭上性命,都改變不了這一切。本宮又何苦讓他困在這裡?”
“難道,就因為對先太子的一句承諾,我兒就得賠上所有嗎?”
先帝還在世時,雲止是先太子的伴讀,表兄弟倆年歲差不多,相處的極好,先太子私下曾對雲止說過:‘孤為明君,爾做賢臣,君臣相宜,留名百年’。
這句話,自出先太子口,就刻進了雲止心裡。
哪怕先帝死了,哪怕先太子沒了,雲止一直一直,都沒有忘記。
萬聖長公主了解兒子,就算大晉無救,就算權臣當道,就算付出性命都改變不了局麵,隻要沒忘記這句話,他就會一直努力。
哪怕圖勞無功。
哪怕添進性命。
她不能讓兒子如此屈辱的死,到不如上得戰場,抗敵拚命,這同樣不違背那句承諾,同樣對得起江山百姓,對得起他舅舅和表哥的厚愛。
——
姚千枝這一邊,領著五千人馬,拖家帶眷——雲止並四位霍姑娘——快馬加鞭的往北方奔,晉江城裡,守軍和胡人,已然戰的腥風血雨,屍骨堆山。
晉江城牆高糧豐,占地勢之地,胡人軍多將廣,攻城器凶厲,占天地人和。
一方苦守不出,一方攻勢凶猛,晉江城牆外,完全如同絞肉機般,端是血流成河,伏屍千裡。
連續數月功夫,薑維和姚千蔓帶著數萬人馬死守城牆,其間,因叱阿利誘敵,薑維還曾領兵出戰過,殺了五千餘‘前鋒營’,戰果相當不錯……結果,城門差點讓人給攻破了。
幾成險局,薑維在不敢冒進,退守城中,打起了防守戰。
就連胡兵拿薑企戰死之事,羞辱他‘縮頭烏龜’,都不曾在言出戰。
晉江城數萬餘百姓,不拘老弱,還是婦孺,均都或看守傷兵,或搬運糧草,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胡那邊,久攻不下,叱阿利調兵遣將,從草原各處調來大軍十五萬……
仗著人多勢眾,他們輪番攻城,幾乎晝夜不停。
晉江城外,已經有三十餘萬胡兵。
邊將和姚家軍被拖的疲憊不堪,他們人數少就不說了,胡人還有攻城利器,諾大飛石迎頭砸下,毀房滅屋,傷亡慘重。姚千蔓早便下令遷出住在城牆附近的百姓,然而,百姓能遷,戰士不行,他們就得奔波在這其中,隨時仰頭望天,恐懼著巨石臨頭。
畢竟,隻要砸中了,那就是粉身碎骨,絕無絲毫幸存可能。
疲憊奔命,日夜操勞,睜眼就是屍山,閉目夢中血海,每日晨醒,入耳便是殺聲陣陣,哀嚎遍野,短短數月,姚千蔓從一個端莊從容,白皙美麗的大家閨秀,迅速蛻變成了個不修邊幅,走路帶風的——沙場將領。
薑維亦從個日常懟親爹,有些懶散飛揚的少將軍,一步一個血腳步的,做到了實質名歸。
事實上,但凡在晉江城裡熬過來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在飛速變化。
源源不斷,無數物資運至戰場——通過旺城做中轉。澤州城、崗城、涔豐城、棉南城……充、澤兩州飛速運作起來,萬眾一心,將胡人死死擋在晉江城外。
一場圍城戰,整整打了三個月,眼見秋天已過,初冬來臨,按往常規矩,打穀草嘛,胡人早該因草糧不足退去,然而,不得不說,叱阿利確實能稱得上驍勇善戰,天縱將才,依托早便打下的數座縣城,胡人後勤竟然挺拖的起,越戰越勇。
根本沒有絲毫後撤的意思!
到把早習慣了胡人‘打一槍,搶到就好、搶不到拉倒’的薑維和加庸關將領閃的夠嗆,到在姚千蔓沉的住氣,放言:打就打,有本事直接打過冬天,北方天寒,大雪封山,到時候凍硬了丫挺的!!
老娘有糧有城,怕你們!!
讓打出了真火,姚千蔓氣勢如宏,穩定軍心,胡人和晉軍膠著的來回攻打,終此陷入僵局。
誰都奈何不了誰!
——
澤州、棉南城、謙郡王府。
坐在花園涼亭裡,放眼瞧著手握銀鏟,趴那兒鏟草皮的小郡主,喬氏目光柔和,嘴角隱隱掛著抹笑。
雙手放在膝蓋上,她端坐,側頭吩咐一聲,“天涼了,莫讓嬌兒玩耍久了,一會兒太陽落了,便哄她回房吧。”
“諾。”立在一旁的丫鬟連忙應聲。
喬氏點頭起身,走到小郡主身邊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嬌兒,讓新兒姐姐陪你玩耍,娘有事,先離開一會兒。”
“好啊,娘!”小郡主趴在地上,仰頭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導導,弟弟,陪我玩兒。”她瞪著眼睛,童聲童氣的指點。
“導兒是你兒子,不是弟弟……”喬氏解釋,見小郡主歪頭,一臉不解,不由無奈的笑,“罷了罷了,導兒有事,不能陪你。”
“導導,昨天哭鼻子,不乖,羞羞。”小郡主伸手刮了刮臉,吐出舌頭。
喬氏聽著,臉色不由微微陰沉,口中依然柔軟,“好,導兒羞羞,嬌兒安慰他好不好?”
“好,嬌嬌乖乖,對導,導導好。”小郡主連連點頭。
喬氏笑著誇讚了她幾句,隨後快步離開。
穿過花園,越過假山,她匆匆來到謙郡王府正屋——如今她住在這兒——推門而入,她坐到床塌上,麵沉似水。
不言不語,無聲端坐,她似是在等待什麼。
半晌,約莫一刻鐘的功夫,洪嬤嬤旋風般的刮進來,張嘴就道:“夫人,不好了,那群臭不要臉的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