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白珍幾番涉險立功,他都不太清楚詳情,一直認為和家歡樂美好,父母恩愛非常……結果,突然就要和離,姚明軒跟被晴天劈雷炸了頂一樣,整個人都懵了。
姚敬榮和季老夫人麵麵相覷,沒著急說話,他們一直觀察著白珍的臉色。
隨後,季老夫人的心就沉下來了。
姚天從、姚天達和姚天賜,則是既心疼心虛,又有些許惱火。
心疼兄弟中年受挫,妻離妾散。心虛——白珍是怎麼進的門,誰不知道?至於惱火嘛,他們都是姚家男人,妾室主動提出要和離,蹬了自家兄弟,這個任誰都會不舒服的。
完全可以理解。
而姚家媳婦們,幾個妯娌互相望望,心裡忍不住開始想,二叔這是什麼毛病?讓人蹬了一回又一回,這通亂的。
小輩們,除了二房的孩子們外,都低著頭不說話,不解而尷尬。
長輩的婚事,他們就旁聽旁聽,在沒有插嘴的道理。
姚千蔓到是擰著眉頭,抬頭看看二叔和弟弟,又望望眼淚含眼圈兒的姚千葉,手死死握住椅柄,然而,出乎姚千枝的意料,她竟然沒有開口。
“老太太,請您移步,咱們裡屋說吧。”白珍沒理會兒子,隻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隨後,一雙眼睛投射在季老夫人身上。
“白氏,你……”姚敬榮臉色微沉,柱著拐想起身說什麼,然而,季老夫人一把按住他,“那走吧。”她應,顫微微的起身,返身往裡屋走。
白珍抬腳跟上。
大堂裡,姚家人們麵麵相覷,姚明軒茫然四顧,姚千葉捂著嘴,終歸還是忍不住微微抽泣起來。
氣氛凝重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姚千枝看著,半晌,仰天抬頭看房梁。
姚千蔓那一眼一眼的,實在剜的她太疼啦!
她親娘還掐她腰裡軟肉,湊她耳朵邊罵她‘人家房裡事兒,你管什麼?哪就顯你能?’
這是家事嗎?她能不管嗎?好冤枉啊!!
——
正堂,姚千枝痛且不快樂著,裡屋,季老夫人和白珍四目相對。
“老了老了,身體沒從前那麼硬朗,有什麼坐著說吧。”半晌,季老夫人歎了口氣,指了指太師椅。
白珍上前,沉默坐下。
季老夫人來到她對麵,猶豫著,“珍兒,不能在商量商量嗎?你和老二都這麼大歲數了,這是眼前時勢不好,孩子成親晚,否則你倆都該有孫輩了,還和離做什麼?”
“我知道,是老二和我們家對不起你,隻是那會兒……真是意外,誰都不想那樣,兩邊僵僵著,就到了這地步,把你給耽誤了。”
“不過,二十多年了,老二和你……沒有感情總有親情吧,這些年你們不吵不鬨的,沒絆過嘴,沒紅過臉,還有明軒和千葉,看在倆孩子的份兒上,你在想想……”
“就算,那‘事兒’你膈應,你不想跟老二相處了,那就維持如今的狀況吧,這幾年來,你一直在外忙著,基本沒跟老二聚過,他沒說什麼啊。”語重心長,幾乎帶著點哀求,季老夫人有些哽咽。
她已耳順之年,經多見廣,算是個心胸闊達的人,並不迂腐,沒有旁家婆婆聽見兒媳婦要和離就打罵的心思,當初鄭淑媛她同樣放走了,但眼前……
“家裡局麵還算不錯,不說錦衣玉食,起碼無人敢欺,你一雙兒女都是爭氣的,日後子孫繞膝,和和美美,不是挺好的嗎?”
放鄭淑媛走,是礙著那會兒姚家處境,放她活命,可是這會兒……
“老太太,當年那件事,不管二老爺和鄭夫人誰對誰錯,總歸跟我不相關,對吧?”白珍默默聽著,突然開口。
師徒父子,她爹死了,她到承她爹恩的師兄家裡避難求助,老老實實住女眷屋裡守孝,就是外出給她爹燒個紙的功夫,就出事了……這是她的錯嗎?
她錯哪了?不該怕姚家人嫌棄,找太背人的地方給她爹燒紙嗎?
白珍抿著唇,目光犀利。
“你,你……對,跟你不相關。”季老夫人彆開眼,艱難的承認。
“那事出的誰都不想,算是陰差陽錯,我孤女一人,畏懼你家勢力,怕你們把我滅口,所以選擇息事寧人,不告官拿賠償走人……不管我內心是怎麼想的,然而,事實上,我沒有對不起你們!”白珍一字一句。
季老夫人身子顫了顫,“是我們對不起你。”
“那件事我吃了虧,依然守口如瓶,然而你們家門不嚴,把事情泄露出來,逼得我走投無路。我承認,這些年我過的不錯,我的存在,也確實影響了二老爺和鄭夫人的感情,讓她在姚家大難臨頭時選擇了和離,但是……我敢對天起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超越‘妾’的範圍,該守的規矩我都守了,未曾越雷池一步,而‘妾’這個身份……”白珍諷刺的笑了笑,“是你們給我的。”
“事出,白家人找上門來,我曾經尋過你,我想要假死換個身份過活,求你給我買個戶籍,把我安排走,你拒絕了我……”她喃喃,神色迷茫,仿佛陷入沉思。
“不,不是,珍兒,我沒有彆的意思,是真的為了你好啊!”季老夫人惶惶站起身,一把拉住白珍的手,急切的解釋,“那個時候,你才十六歲,一個小姑娘家家,就算換了戶籍,你能上哪兒啊?燕京有白家人你不能留,你公爹就是個七品小官,根本沒什麼勢力,除了能給點銀子,連個可信的下人都尋不著,你孤身離開,萬一出點事兒……”
“對,你說的都是事實,那會兒,我被你說服了,膽怯了,留下了。那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誰都不怪,今天請你私下說話,就是想問你,當年的誓言,你還準備遵守嗎?”輕輕將季老夫人滿是皺紋的手推開,白珍平靜的問。
“誓,誓言?”季老夫人微怔。
“勸我留下時,你曾經說過,待世道變了,待我能找到一條出路,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但凡我提出來,你就放我走。”白珍認真看著季老夫人,一字一句的問她,“如今這話,你承認嗎?還算數嗎?”
“我,我……”季老夫人啞然,“你,你還有明軒,還有千葉……他們是你的親生骨肉……”
話到如此,她已經徹底明白了白珍和離的決心,然而,做為一個母親,她不想她的兒子人到中年,卻連個家都沒了。
“就算和離,他們依然是我的骨肉,誰都改變不了。”白珍毫不動搖,“他們大了,應該有分辯是非的能力,體諒的了自然好,若體諒不了……”
垂了垂眸子,她道:“我首先是一個人,其次才是他們的娘,他們要是接受不了,我能理解,日後該怎麼對他們,依然還是怎麼對他們,然而,他們改變不了我的想法。”輕聲說著,她抬頭,雙眼一眨不眨的看著季老夫人,“你也不行。”
看著白珍的眼睛,季老夫人嘴唇顫抖著,頹然癱坐太師椅裡,她緩緩閉上眼睛,心如刀絞。
她勸不住白珍了,她留不住她。
白珍堅決要和離,那麼,老二的下半輩子,就算徹底斷決美滿家庭的可能了。
她生養的兒子,她了解,老二不會在娶一個,他隻會孤獨終老。
——
姚家內宅事務,說白了就是季老夫人做主,姚敬榮做為家主,女眷的事,他其實不出頭,基本都聽季老夫人的。
所以,隻要季老夫人點頭,餘者,不管是姚敬榮還是姚家兄弟們,都算不得什麼。
媳婦兒……嗬嗬,大伯OR小叔子和離,這種尷尬事她們躲都躲不開,哪會主動摻合?
小輩們嘛,這事沒他們說話的餘地。
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白珍了解姚天禮,那不是個聽不進道理的人,不足為懼。
姚千枝應允,季老夫人無話可說。她和離的事,就算成了。
至於一雙兒女,就像她說的,她自會解釋,能理解就理解,實在理解不了,她亦不強求。
總歸,她是問心無愧的。
來姚家走這一遭,勾起往事,勸服季老夫人。歸根結底,不過是怕姚千枝難做,那是她的頂頭上司,她未來還得在人家手下做事。她看的清楚,姚家人——尤其是姚家男人,榮華富貴儘享的,然而實權嘛,但凡姚家姑娘們依然挺立,他們這輩子都彆想摸到。
能混個麵子情兒就行了,不需要太顧及。
到是姚家姑娘們,她是絕不能撕破臉的。姚千蔓是嫡長女,是個把家族榮譽看的很重的人,因此,就算想和離,她一不能吵,二不能鬨,她得跟姚天從好聚好散,讓姚家人無話可說。
她得占著理,姚家人得欠著她,這樣,姚千枝不會因放她和離被家人責備,對她產生不滿,姚千蔓同樣指責不了她。
能維持住表麵和平就夠了,內裡……她是千葉的親娘,有這層關係,姚家人就算對她意見,都不會真的下手。
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這一家子,包括姚天從和鄭淑媛在內,或許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然而,都不是壞人,都挺講理,心腸還都挺軟。
這是她敢提出和離,而姚千枝同樣敢支持她的原因。
“二十三年了。”背對季老夫人,白珍走出裡間,抬頭看看正門外的日光,她突然笑了,“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