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做到, 無論姚千枝還是白珍,都是雷厲風行之輩, 素來不愛拖延行事。
商城府台之職,一個已然心定, 一個欣然應允, 姚千枝拍板, 白珍便在臘月寒月之季, 頂著滿天風雪, 收拾行囊, 既刻起行了。
就連大年三十, 她都是在商城過的。
過在大年,鞭炮轟鳴的熱鬨裡,姚千枝正式邁進了‘二’字開頭的年紀,在不能裝小姑娘了。姚家一眾姑娘,姚千蔓都二十三了, 千葉、千朵同樣不小,就連最小的姚千蕊……算算都已是十七歲‘高齡’, 正式邁進了‘老姑娘’的行例。
畢竟,不像那等爹娘疼愛, 想多留兩年,享享閨女福的,姚家姐妹誰都沒訂親……換句話說, 就是手裡沒現貨, 眼裡沒目標, 她們是乾剩啊!
姚敬榮和季老夫人似乎已經絕望了,不在追著她們‘相親’,轉而陷入了一種‘蛋.腚’的神奇境界,特彆從容,到讓姚千枝她們有些不習慣起來。
總有人耳邊催,煩歸煩,然,這一旦停下來,還挺不是滋味的。
幸好,祖父祖母退了,親爹親娘上線,熟悉的‘催婚’節奏響起,她們終於放下心來。
對嘛,做為二十來歲的未嫁女子,有人在耳邊婉轉而不停——重要是不停——的催婚,這才是正常的人生經曆啊!
姚家姑娘感慨著。
然後,非常果斷的‘十動然拒’了。
不過,姚千蕊似乎有些動搖的意思,偶爾會隨著四房夫妻逛逛園子,相相親。她一慣是家裡最乖的姑娘,還是那樣性子,對她的選擇,姚千枝到不覺得怎麼意外,亦無有反對之意。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對這句話,姚千枝並不覺得是真理,然而,人家姑娘想嫁,她同樣不會阻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這是誰阻止的了的嗎?
大雪紛飛的臘月寒冬,在姚千蕊偶爾賞賞梅花——梅林裡遇見個俊秀公子——時不時逛逛書院——藏書閣坐著個斯文才俊——順便進廟裡上個香——佛像前跪著個儒雅武將……
呃,沒辦法,她就喜歡這類的。
抄家流放、落魄小河村的時候,姚千蕊真是受了不少磨難,那會兒她歲數小,心裡留了陰影,幾乎是本能的厭惡那等魁梧偉岸、猿臂蜂腰的男人,就愛眉清目秀、溫文爾雅的。
說白了,就是這男的……放眼一瞧就打不過她,她心裡就穩當了。
對姚千蕊的審美,姚家姑娘們都沒說什麼,最小的妹妹嘛,那麼可人疼兒的性子,喜歡什麼就要什麼好了。
左右她們已然拚博至此,坐到如今地位,在北地四州的範圍內,許姚千蕊一個婚姻自由,真不是什麼大事。
含笑看著最小的妹妹奔波各色‘美男’中,姚家姑娘們的態度,特彆佛係。
刺骨的寒冬,就在姚千蕊的相親中慢慢度過了。
初春,踩著輕巧的腳步到來。
北地,繁榮依舊。
——
春天啊,花蕊初綻,千條萬緒,不止草木有靈,在暖暖春風中複蘇,就連人,在初春的季節裡,都忍不住想蠢蠢欲動……
有句話怎麼說來了?
——春心萌動。
哪怕是古代大環境,然,在習習暖風,桃花撲麵的氣氛裡,少男少女們,依然懵懂向往著……
甚至,就連大晉選秀,都是在初春季節進行的。
燕京、皇宮。
兩排著桃粉色宮裝的宮人垂頭走在宮道上,她們舉止優雅,蓮步款款的行在前頭——帶路。
緩步跟在她們身後,姚青椒身穿流彩暗花雲錦衣裳,下配縷金挑線繡花長裙,因初春季節,天氣多少有些倒春寒,她外頭還披了件翠紋織錦羽緞的鬥篷,梳著雲近香的發辮兒,再戴紫玉冠,冠內鑲嵌指腹大小的紫珍珠。
紫玉冠兩側,鬆鬆垂著兩條長長的瓔絡,腰束一百零八顆白珍的珍珠玉帶,並碎珠流蘇,輔滿整個裙子,打眼一瞧,真真是富貴無雙。
整個人——就跟銀子打出來似的。
邁著細碎優雅的步子,她神色從容的跟著宮人一路往前,很快來到了慈安宮。
一步邁進宮門,自有宮女上前請安伺候,將姚青椒讓進側殿等待,進上香茶熱點,宮女層層傳遞,進殿稟告,“太後娘娘,北伯候府姚姑娘求見。”
“哦?是青椒來了?快,宣她進來。”內殿裡,韓太後挑起眼簾,抬手招喚。
宮女恭敬應聲,“諾。”隨後,退下請人去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姚青椒就進來了,先是請安,“臣女見過太後娘娘,娘娘千歲。”曲膝福身,她的禮儀絕對標準。
一點都不比打小用‘規矩’養出來的世家貴女差。
“免禮,起來吧。”韓太後就道,擺手招她,“青椒,過來過來,跟哀家瞧瞧這些……”
“娘娘這是在做甚?”姚青椒並不客氣,起身說笑著上前,紫閣親手捧來繡蹲,她就坐到韓太後身前,探頭一看,就看炕桌上輔的滿滿,足有二、三十張畫像,俱都是美貌佳人,畫冊旁還標著父兄官位,出自哪家……
眼珠轉了轉,她不由道:“喲,娘娘,您這是準備相兒媳婦了?可是瞧上了哪家淑媛?可得給臣女透個話兒,那是日後的主子娘娘,臣女且得準備著,趕緊巴結呢!”她調侃著說。
“你這丫頭,瞧這張小嘴。”韓太後瞪了她一眼,伸手掐她的臉頰,引得姚青椒頻頻求饒,一口一個‘太後娘娘饒命……’到引得韓太後笑的不行。
“哎喲,我的天,不能在笑了,我這肚子都疼了。”鬨了半晌,韓太後揉著肚子軟臥榻裡,摸了摸笑酸的臉,她伸手輕打姚青椒的手臂,“你啊,莫跟哀家鬨了,且陪哀家瞧瞧這些兒,有沒有你日後想奉承的主子娘娘?”
嘴裡這般調笑的說著,她眼底卻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似是嫉恨、似是鄙夷、又似欣喜……
姚青椒看了她一眼,心裡琢磨兩琢磨,就有些明白了。韓太後這是自感身世,對世家貴女本能羨慕,卻裝做不屑,又因能決定她們的命運而洋洋得意,偏還忍不住自卑。
這般糾結的心態,姚青椒其實很明白,有時候她都會如此……湊身上前,腰間珍珠帶發起輕脆響聲。她故意無視了,韓太後喚她這臣女上前‘挑選’的做法,這是對參加選秀貴女們最大的輕蔑,嘴裡湊趣兒道:“我瞧瞧,我瞧瞧,謔,這是誰家的姑娘?定遠候府的嗎?前次花宴的時候,我到瞧過她,長的特彆白淨,出口成章的,真真是個才女……”
不過自古才女多傲氣,人家橫眼瞧不上她這丫鬟姑娘呢!
隨手翻過那張畫像,姚青椒注意到韓太後眼中那一絲笑意,便又道:“這個呢?嗯?沒見過啊,哦,武寧州守備家的閨女?身份低了些兒,到是美豔,就是看起來不大莊重……”
“……禮戶尚書府的嫡孫女嗎?家世到好,可惜太瘦弱了些……寧淑郡主的女兒?她有女兒嗎?哦,是庶出吧,到是有些可惜了……”
一個一個的點評,韓太後聽的心曠神怡。
姚青椒這丫頭進京的時候,她心裡其實不大高興,身邊人——包括緋夜都曾覲過言,說北伯候府送個‘丫鬟姑娘’承恩,是看不起她,不尊朝廷,有不臣之心……
本來,她都有點被說動了心思,姚青椒初進宮覲見謝恩那會兒,韓太後根本沒給她好臉子,態度很是冷淡,下頭的人都聞弦歌而知雅意,且,確實都不大願意跟個‘丫鬟底子’的人交際,不拘是宗室貴婦,還是高門淑女,都不怎麼搭理這位‘外來人’。
禦賜北伯候府,五進的大宅子,前後花園,自姚青椒進京後,就一頭紮進那裡頭,除了胡雪忙裡偷閒來尋她,什麼燕京貴族圈兒,朝廷宗室門……根本就沒人待見她。
誰都不帶她玩兒。
麵對這種情況,一般人家的姑娘,自個兒就怯了,羞了。然而……姚青椒那真是一點不在乎,一天三遍往宮裡遞牌子,次次言語誠懇恭敬,就是要見韓太後。
而韓太後——挺煩她。
不過,她風評不好,還是那樣出身,一個‘假冒貨’,想當然的娘家人不待見她……宗室貴女,朝臣夫人什麼的,她自個兒見著就彆扭,心裡透著股子自傲自卑,這些年並沒交下什麼知友。至於先帝的妃嬪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被她除掉了,剩下的小貓兩、三隻,見著她就瑟瑟發抖,平素,慈安宮除了宮女外,她連個正經說話人都沒有……
姚青椒契而不舍、百折不撓的求見她,韓太後煩歸煩,其實心裡,隱約竟還有那麼一絲絲切喜。
十次裡有一次,她會勉強見見姚青椒,畢竟,這是北地送來的‘候府姑娘’,是代表著姚家軍的,冷落歸冷落,大麵兒裡,就不能太刻薄。
十中有一,這個接見頻率真心不高,那等有權有勢的貴婦,一般遞個一、兩回牌子,韓太後就會派人去府裡請,然,架不住姚青椒遞牌子的頻率太高了!!
一天按三餐的遞,偶爾還得加頓夜宵!
幾乎三天功夫,她就能進宮一回。
不過月餘時光,韓太後見她,就比見自個兒宮裡的宮女都順眼了。
畢竟,她宮裡一等、二等……的算,連上粗使足足百多人,有不少,她其實都沒見過。
跟普通權勢家養出來的嬌嬌女兒不一樣,姚青椒是真會奉承人,也舍得下臉子,什麼事都做的出,她是丫鬟出身,半輩子所學——就是聽人耳音,接人話茬,從最微小的細節處,揣測旁人的情緒變幻,從而達到見人說人見,見鬼說鬼話的效果……
這套操作,她閉著眼睛都能使的‘行雲流雲’。
燕京貴女們就算想討好太後,底子在那擺著呢,能跟她一樣不要臉嗎?
尤其,韓太後還是那樣出身,貴女們那等婉轉的,悠揚的,一句奉承話恨不得使兩、三個典故,有七、八個出處,還真不如姚青椒如此直白的討好——乾乾脆脆的抱大腿呢!
說白了,她和韓太後的出身階層差不多,都是先貧賤而後富貴,湊到一起,就有共同語言。
姚青椒這做法,對韓太後的態度,跟皎月公子差不多的同時,還有些微妙變化,她終歸是北伯府的姑娘,背後靠著姚家軍,腰杆子就能挺的硬,討好的同時,偶爾跟韓太後‘爭’兩句,調侃調侃什麼的,並不算越軌,且,她是個女人,就算跟韓太後有點‘代溝’,然,二十來歲,真不小了……
等閒這個歲數,一般人都當娘了,大夥兒都默認她是個大姑娘,什麼都能說……
姚青椒的人生目標是什麼?
——當個紈絝。
紈絝最善長什麼?
——吃喝玩樂。
正所謂:烈女怕纏郎,韓太後身邊就缺這麼一個能陪她‘玩樂’的女人,姚青椒靠著勤奮和……不要臉順利進入慈安宮,隨後,開始頻繁駐紮。
一趟一趟接一趟,從她自個兒巴巴的求見,到韓太後親自派人來請,這中間,不過隔了半個月的時光。
借著韓太後這股東風,姚青椒成功的從默默無聞,誰都不想搭理的小可憐兒,一躍成為燕京貴族圈兒的紅人。
畢竟,她背靠姚家軍,哪怕是個‘丫鬟姑娘’,都沒人想得罪她,融入不了燕京貴族圈兒,就是缺個契機——哪家都不想先掉麵子,落個‘巴結武夫’的名聲,而如今,韓太後遞了枝兒,率先出手,朝臣們自然不會怠慢,回府仔細交待老妻幼女……
身為內宅婦人,不管多權勢都得靠爺們顯赫,貴婦淑女們自然不敢違背他們的命令,哪怕心裡萬般不情願,終歸還是跟北伯候府走動起來。
想當然,姚青椒來者不拒。
初春,選秀眼瞧就開始的時節,她已經成了燕京國都的風雲人物。
“唉,平時看這些個淑媛閨秀,色色都是好的,在沒有那麼整齊漂亮,怎麼今兒一說配萬歲爺,就怎麼瞧怎麼不好了呢?”歪著頭,姚青椒裝模做樣的歎了口氣,把畫像往前一推,她轉頭望韓太後,兩手一攤,“想來都怪太後娘娘,將萬歲爺生的太好了,沒得那般英明神武,文武不凡的,天下竟沒有哪個女子能配得?”
“竟還賴上了哀家不成?”韓太後不由失笑。
姚青椒便撅了撅嘴,“不賴您賴誰的?難不成還要怪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