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州的保守風氣, 因地域而隔, 徐州最甚、豫州之次、宛州又次。
於是, 此次風波, 自然是從徐州先刮起來……
大賢孟家對治下的‘教化’——不得不說,實在是太成功了,成功到……他們自個兒都活的特彆不自在。
畢竟, 他們是流傳了數百年的世家, 且,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徐州這片土地上,還一直保持著較穩定的統製, 算是最頭鐵的地頭蛇,其對風氣控製之嚴,對百姓影響之巨, 就連皇權,都很難比得上他們。
昔日, 惠子的女四書之所以能傳播橫行, 究其根本,是因為那一代的孟家族長的嫡妻是個‘河東獅’, 經常將他打的兩股顫顫,聞聲便不寒而粟,隻是無奈那婦人意外身亡。許是物極必反, 那一代孟家族長沒了嫡妻轄治,瞬間放飛自我,結識了當時小有名聲的惠子, 被他邀請赴宴,知曉了他那套‘天地陰陽、男天女地’的理論,又看了他的‘大作’,頓時‘驚為天人’。
——估計是覺得很解氣。
於是,那一代的族長用孟家做底,幫惠子傳了名聲,四處推行他那套‘理論’。
在姚家軍沒有出現之前,各處當權的都是男人,惠子那套‘理論’的施行——他們是利益既得者,就是沒有鼎力支持,亦是附和默認,自此,女四書橫行徐州,隨著時間慢慢流逝,百來年的傳播,自然成了‘真理’,成了女子枕邊的‘寶典’。
且,還有發揚光大,越傳越廣的趨勢。
最起碼,離徐州最近的豫州,就受了很嚴重的影響。
宛州到是好些,終歸離的遠。
礙於這般事實,於是,哪怕楚曲裳如今正住在豫親王府裡,然,唐家出手的時候,還是先從徐州開始的。
自個兒釀的苦果自個兒嘗,唐諸親自動手,很是儘心儘力的宣傳了一番,孟家外孫女的作為!!
——丈夫陷入危機,她不生死相隨便罷了,竟然棄夫逃走,一路跟著‘無數大男人’風餐露宿,朝夕相處,回了夫家,嫌守節枯苦,竟不侍奉公婆,而是逃回娘家……
這般女子,簡直就是‘大逆、失貞、無德、不孝’的典範啊!!
哪裡配得稱‘徐州女兒’?
簡直是給她們抹黑!!
“丈夫遭了難,妻子不說以身相替,亦該生死相隨,像這般棄夫而逃的女人,竟然是孟賢後代,是徐州女兒……簡直羞煞我等……”
——這麼多年,孟家一直宣傳三貞九烈,哪怕不是主流價值觀,還是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為,丈夫死了,妻子應該殉節——就是自儘,楚曲裳跑了的行為,他們自然是看不慣的。
“她帶著唐家子逃走,許是為保夫家血脈,此行應讚。就算沿路途中,跟隨從侍衛過密……亦是事有從權,能得諒解。若她平安回得夫家後,就殉節其夫,自保清白,我就讚她一聲‘奇女子’,果然聰慧貞烈,然,苟延性命之舉,儘毀前功,不過一無德無義之女罷了。”
——孟家一直宣揚的貞潔論,同樣回扣到他們腦袋上。
“既無守節之意,亦無孝順之心,此女大逆……”
“孟氏血脈竟荒唐至此,真真令我輩讀書人失望……”
“豫親王爺怎能如此縱容女兒?”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在唐家的引導下,徐州百姓們議論紛紛,局勢幾乎是一麵倒的指責楚曲裳,而各大家士族裡,雖然還未有如此明顯的言論,但卻都不約而同的跟孟家疏遠一些。
甚至,就連已經出嫁的孟家女,都受了些許牽連,挨了夫家白眼兒。
說真的,‘□□’這種東西,傳播的從來都是最快的,尤其是在有心人引導的情況下,唐家廣撒網,姚家軍暗使力……不過幾日的功夫,謠言襲卷徐州,隨後,如同波濤駭浪,像蝗蟲過境似的,衝擊開來。
“父親,不能在這麼下去了,如今外頭那些人已經開始質疑咱們家教,幾百年的清譽,不能毀在一個女人手裡~~”孟家書房裡,長眉細眼的男人沉聲,“曲裳雖然是子紈的女兒,但是……為了咱們家的名聲,說不得,就得犧牲她了。”
子紈——是孟側妃的名字。
“久良,曲裳不止是子紈的女兒,是唐家的外孫,她還是豫親王的親女,是二公子和三公子的妹妹。”高坐桌案後,須發皆老的老者歎聲,“她不是普通女兒家,不是你想犧牲,就能犧牲得了的。”
書房裡這兩人,老者正是孟逢釋,大衝真人的堂兄,亦是孟家族長,而那長眉細眼的男人,則是他的嫡長子,是孟側妃的嫡兄。
唐家掀起的輿論風波——做為首當其衝的‘受害者’,唐家當然察覺到了,事實上,他們一直在拚命壓製,並意圖尋找‘禍首’。然而,唐家是有備而來,哪會讓他們找到破綻,而姚家軍……自從那次差點讓人抄了老窩兒,便越發小心,躲在唐家身後,就溜著邊縫兒,根本不露頭兒。
他們的存在,彆說孟家沒發現,就連唐家,都沒察覺他們身後,還跟著個默默‘見義勇為’的‘團體’。
甚至,就連最初露出的破綻,險些讓人一勺燴那波兒,他們都順利的推給了唐家,從此‘深藏功與名’了。
“有什麼不能犧牲的?無非大義滅親罷了。”對父親的感慨,孟久良很是不以為然,冷哼一聲,他道:“父親,兒子聽聞此番風波,不止質疑了咱們家的家教,同樣涉及了王爺,他亦頗為頭疼……本來,王爺興兵事,三州百姓就眾說紛紜,並非一致讚同,不過強壓下來,此一回,有人借曲裳之事生亂,或許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來幾日前,王爺就已經準備要出征相江口,但如今為了平息民憤,行程已經拖延下來,隆冬時節的水戰並不好打,遲則生變……父親,此時大義滅親,正能顯我孟家家風,又能為王爺解憂,何樂而不為呢?”
“兒子知曉父親心疼子紈,然,她除了曲堂外,膝下還有兩個兒子,誰輕誰重……想來她能分辨清楚的。”孟久良說著,言詞懇懇,絲毫看不出一丁點兒對妹妹和外甥女的憐惜。
畢竟——孟側妃是庶出,而他是嫡長,兩兄妹並非一母所生,孟家還講究男女七歲不同席,打小兒就沒見過幾次麵兒,能有什麼感情?
不過是熟悉的陌生人罷了。
“久良,我不讚同犧牲曲裳,並非因子紈之故,實是……此番風波,我覺得很有幾分蹊蹺,仿佛不是那麼簡單。”孟逢釋撫著長須,似乎深思片刻,“昨日,詳兒來跟我稟告,說他們書院裡,隱隱流傳世子和唐睨燕京逼宮之舉,之所以落敗,完全是因為曲裳之故……”
他抬起搭拉著的眼皮,瞧了兒子一眼,補充道:“且,曲裳泄..露機密,出賣親兄和丈夫,都是我孟家指使……”
“放屁!!”他一句話沒說完,孟久良整個人都蹦起來了,細長的眼睛瞪的滾圓,“這,這等無稽之言……我怎麼不知道?”
“不過讀書人間隱隱有些風聲,未曾傳開罷了。”孟逢釋就歎著,“我覺此風不對,應非簡單針對曲裳,而是隔山打牛,用曲裳之事,離間咱們家和王爺之間的關係,有影射二公子和三公子之意。”
“嘶……”孟久良眉頭緊皺,有些恍然,“怪不得我覺得這事兒興起的太可疑,好端端的是誰死揪著個小丫頭不放?偏偏還查不出什麼,藏的那般深?”
“父親,你說這亂事是做下的?”
“不知。”孟逢釋搖頭,這幾日,他是晝夜難眠,隻是依然未曾肯定,那暗中敵人是誰?
“您說,會不會是……”孟久良遲疑著猜測,“唐家?”
“他家?失了嫡長子不說,連世子都沒了,他家還有什麼底氣如此行事?”孟逢釋懷疑。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唐家,但,不太可能吧?
這等時候,他家淪落那個地步,不正該惶惶不可終日,想儘辦法來求和嗎?怎麼還敢做下這等,完全可得上是撕破臉皮的舉動?
秋後算帳什麼的,難道他家就不怕嗎?
“除了他家,三州內,還有誰敢如此針對我孟家?”孟久良冷聲。
孟逢釋就沉默了。
確實——徐州孟家傳承百餘年,哪怕是豫親王都比不得他們根底深,敢如何肆意汙蔑孟聖子嗣的,除了唐家,他還真找不出誰來……
無聲好半晌,他撫著長須,深深歎了口氣。
“罷了,不管此事是誰做下的,得先想法子壓下謠言。曲裳那邊……唉,先讓她回唐家,好生孝順公婆,結廬守節,餘者,待查清這事根底,將咱們家撕扯出來在說吧。”他低聲叮囑,“萬萬不能讓王爺信等鬼話,對咱們家、對二公子和三公子起了嫌隙。”
“你派個人告訴你妹妹,且讓她放心,家裡會幫襯著她的。”孟逢釋沉聲。
孟久良垂著臉沉默片刻,似乎有些不讚同的心思,然而,最終還是點了頭。
——
孟家表態出手,唐家寸步不讓,兩家打起了輿論戰,不過,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還有姚家軍裡外攪合,謠言根本沒像孟家想象那般,很快被壓製下來。
反而有了越演越烈的趨向——衝出徐州,走向大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