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家軍在豫州安的釘子們——因是時日有些短,地位確實不怎麼高, 然而, 扇風點火這點事,他們總是能做的。
輾轉聯係了埋在豫親王妃院裡的做粗使小丫鬟的‘安全部’, 他們隱晦, 並小心翼翼的行動起來。
而孟央,則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把她親爹娘——孟餘和井氏這對讓孟家養毀了的‘大儒子媳’,悄眯眯放了出來。
豫州、豫親王府。
正院裡,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櫳照射進來, 斑斑點點散落唐王妃的身上,映出一股陰沉的氣氛。
穿一身淡月色素服,她是個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的婦人,相貌秀美, 身材豐腴, 肌膚白皙而光滑,保養的很好,隻是, 不知為何,頭發竟是花白了一半,神色亦有些怔怔的, 很有幾分憔悴之感。
呆呆的坐在窗邊,她手裡拿著件竹青色的衣裳,機械性的揉著, 目光空洞掃過窗外,不知在看什麼。
外頭梢間,大丫鬟香陽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透過門簾兒往裡窺了兩眼,見唐王妃像長在窗邊兒似的,自晨起便沒動過,心裡不由暗歎口氣,有些不知所措。
“嬤嬤~”衝著站門簾兒邊的柏嬤嬤招了招手,她低聲喚。
柏嬤嬤就瞧見了,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心窺了唐王妃一眼,見她根本沒有異動,好像沒聽見似的,這才踮著腳兒,悄無聲息的出來,“怎麼了?”她問。
香陽一臉為難,小聲道:“二公子和三公子……他們過來請安了。”
豫親王子嗣少,世子還遠‘質’燕京,承歡膝下的隻有兩兒子,便沒有分家,唐王妃做為嫡母,庶子們理應恭敬,每日晨昏定醒,自然不能少的。
本來,唉,三州這等風氣地方養出來的女人,唐王妃性格是不錯的,很是溫和寬厚,哪怕親兒子被‘質’出去,一彆十多年不見,庶子庶女們眼前亂晃兒……她同樣是個慈愛而公正的嫡母,從來沒說麵甜心苦,苛刻過誰,哪怕不能把庶出們都視如親子,然,都是一視同仁,她儘了做嫡母的責任,孩子們都平平安安養大,沒見誰被養廢了。
這許多年,豫親王府就沒夭折過幼兒,就是因為這樣,豫親王對唐王妃很是尊重敬愛,這麼多年了,夫妻倆沒紅過臉兒。
就算是府裡有兩子一女,占‘半壁江山’的孟側妃,在主母王妃麵前,都得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正院裡,哪怕世子‘質’在燕京,但像香陽這樣的大丫鬟,出外都很受尊敬,便是府裡的小姐們,都得叫她們一聲‘姑娘’。
不過……
這般的待遇,自世子爺燕京歸了天,便在沒有了!!
到不是府裡見人下菜碟,王妃在是沒兒子,人家有娘家,有靠山,沒斷了跟王爺的夫妻情兒,便是真倒了,都不會這麼快,隻是……娘娘那個歲數了,一下失了獨子,瞬間,就萬念俱灰了。
尤其,兒子死了,侄子沒了,偏偏庶女跑回來,還住進了府裡,見天眼皮子底下晃蕩,這情景,哪容得王妃娘娘不難受呢?
心裡百轉千回,香陽瞧著柏嬤嬤,“唉,那個……”彎起兩根青蔥纖指,翹出個‘三’的手勢,她一臉苦澀的道:“也來了!!”
豫親王府裡六個姑娘,楚曲裳便是排老三。
“她?哎呀!!”柏嬤嬤下意識的往裡屋瞧瞧,見唐王妃正用手撫摩著給世子爺做的衣裳,便不由原地轉了個圈兒,“怎麼就那麼沒有眼色,跑咱們這來招什麼煩?”
“咱們世子爺都沒了,她自個兒還養著兩個,西院已經大獲全勝,何苦還要這麼剜娘娘的心啊?”她說著,眼眶發紅。
西院——自然便是孟側妃的住所。
“三姑娘能回來……沒人說不好,保住性命是她的能耐,隻是,怎麼就不知道收著點兒,她是嫁了人的,就算唐少爺沒了,她也是唐家媳,守在夫家是理所當然,她怎麼住了兩天就不高興,非得回得府來。”
“回便回吧……還見天的來請安問禮,不知道娘娘看著她心裡難受嗎?”柏嬤嬤抱怨著。
楚曲裳是唐家婦,抱著孩子一路跑回豫州,她那身份自然是要住回唐家的,不過,就像姚千枝說的,人嘛,生來就會遷怒,都是一樣燕京逼宮,結果,兒子死了,兒媳婦活著回來,哪怕明明知道不是兒媳婦的錯,唐家人都難免冷臉。
一回了唐家,孩子就被婆婆抱走了,四麵都是白眼,誰都不跟她說話,賠了幾天小情兒,楚曲裳受不住了!
她是豫親王女,頂上兩個親哥哥,嫁了唐睨做繼室,都因為老夫少妻被捧掌心裡,這輩子沒受過什麼委屈,熱臉貼冷屁股這種事,乾了幾天沒效果,人家就不伺候了,收拾收拾包袱,連孩子都沒管,楚曲裳甩甩袖子,直接回了娘家。
反正,兒子是在親奶奶那兒,親啊寶啊的都不夠,半點受不著委屈。
隻是……她這個做法,痛快歸痛快,確實有點不太經得起講究,到引得府裡隱隱有些微詞。
“嬤嬤,你抱怨這個有什麼用?如今人家茶房裡等著呢,得稟告娘娘一聲,不能就那麼晾著啊。”香陽無奈的道:“她到好說……還有兩位公子的麵子呢。”
三姑娘一個外嫁庶女,娘娘能不當回事兒,然而王爺膝下就那兩位公子,日後大業成了,娘娘不得落人家手裡過活——不看僧麵,得看佛麵啊。
誰讓三姑娘會投胎,有兩個親哥哥呢。
“唉……”柏嬤嬤長長歎了口氣,“你且等著,我去跟娘娘回稟。”說罷,反身掀了簾子,步進裡間。
香陽就看著她恭敬走了唐王妃身邊,弓腰垂首,小聲說著什麼。而唐王妃那表情,真是一言難儘,就連她這奴婢看著,就覺得心頭酸澀。
“……讓他們進來吧。”聽了柏嬤嬤的話,唐王妃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啞然說。
“諾。”香陽便應聲,曲了曲膝,返身邁過門檻兒。
沒一會兒的功夫,府裡兩位公子——楚敦、楚玫並楚曲裳,便一塊進來了。
“兒子/女兒拜見母親。”三人肩挨著肩,一並恭身行禮,態度很恭敬。
唐王妃勉強彎了彎嘴角,“都起吧,一旁坐下。”她輕聲。
“多謝母親。”三人便起身,坐到一旁。
四位主子,簡單互相問候著,楚敦和楚玫‘關切’了嫡母的日常飲食和睡眠問題,得到了‘沒事’的答案,然後,就沒有話題可聊了。
往日這等時節,都是唐王妃主動開口,負責緩合氣氛,然而如今,死了兒子,人家沒那心勁兒。
於是,屋裡的情況變成了大眼兒瞪小眼兒,誰都不說話,還都不能走,氣氛——簡直尷尬到了極點。
楚曲裳敬陪末座,為了占住嘴,隻能一盤一盤的吃點心,其實,說句心裡話,她知道她這身份,來正院是惹人煩,憑胸而論,她同樣不想來,然而,實在沒辦法啊!!
她一個嫁了嫡母娘家的庶女……事情還鬨到這個份上兒,已經選擇了不受白眼,回娘家住了,那麼,她怎麼敢不來給嫡母請安?
每日來正院受半個時辰的罪,總比一天十二個時辰在唐家挨白眼強吧?
楚曲裳悶頭喝茶吃點心,想的挺開。
不過,兩個親哥哥見她這樣難免心疼,“母親,昨夜父王曾言過,跟兒子們有大事相商,兒子們便先告辭,讓劉氏和三弟媳來陪您……”
楚敦開口,“銘哥兒早晨還吵著要見祖母呢。”
劉氏是楚敦的正妻,銘哥兒是他嫡子,孟側妃生的這兩兒子,人家都順利成親,並且沒有頻繁死老婆,如今膝下都有了兒子,孟側妃已經三代同堂,不拘是親孫還是外孫,都有了。
想到這兒,唐王妃心裡一疼,麵色就有些蒼白。
“好,你們既有事,便速速去吧,彆讓王爺等著。”勉強開口,她連笑都擠不出來了,隻能無力的揮揮手。
“是,兒子們告辭了。”楚敦和楚玫便起身,同時瞧了妹妹一眼。
楚曲裳趕緊隨著大溜兒,跟著哥哥們離開了。
就留下個唐王妃,瞧著人家三兄妹親親熱熱,肩挨著肩的模樣,默默流下了淚。
柏嬤嬤和香陽臉上表情既是憤憤,又難免心疼,眼角一剜一剜的掃著三兄妹離開的方向,一口白牙都快咬碎了。
角落裡,有個灑掃的小丫鬟,無聲的將這一幕,完整的收進了眼裡。
垂著頭兒,她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