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後被噎的胸口發疼,複又激烈咳嗽起來。
胸腔疼的要炸裂,頭昏腦脹中,一個清楚的認知出現在腦海。她的弟弟,怕是今生,都不會原諒她。
畢竟,因為她,父母才會死於非命。
顧知山捏緊手心,忽略心底那抹關心,一摔袖子,大步行出內殿。
冷麵不近人情的侯爵摔手而去,內殿除了顧太後偶爾壓抑的咳嗽聲,再無彆的聲響。
顧太後好半晌才緩過一口氣,宮女如木樁似的站在床頭,手裡奉著藥盞,氣息略平穩了一下,顧太後拿巾帕擦去眼角淚痕,依靠在錦被上,打量四周寢殿。
空蕩蕩寢床上,數不儘的綾羅綢緞,地麵金磚鋪就,欄杆雕龍畫鳳,世間所有珍稀物品,儘數陳列在皇家之內。
她現在,是整個大隋最尊貴的女人。
瑞腦金首,龍爪鳳肉享之不儘。綾羅綢緞,數不勝數,權勢滔天,人間至尊,放眼望去,全天底下的人,無一個敢忤逆她。
明明是閨閣之中,日思夜想的生活。
顧太後歎口氣,接住宮女手中的藥盞,一仰而儘。苦澀藥汁入口,顧太後自嘲一笑,疾病纏身,機關算儘,反誤了卿卿性命。這話,說的就是她了。
她想要的,老天變著法子都奪去了。
因她誕下先帝獨子,她信任的男人竟因為莫須有的一句,外戚勢大,不利皇權,便奪取父母性命,從此姐弟起了嫌隙。
哪怕是喂了那狗男人一杯鴆酒,想起無辜枉死的父母,顧太後斂去眼底悲痛之色。
低首,手腕上玉鐲涼潤,翠綠瑩透,和母親當年送來時一樣清透。
“張女官何在?”
“娘娘請吩咐。”
張女官應聲出列,麵容肅謹。她掌管慈寧宮宮女調度,又因嚴苛名聲在外,訓斥命婦等差事,也由她執行。
顧太後沉吟了下,“算了,你回去吧。”
她嫡親的兄弟因父母之死,早就和她生了嫌隙。若她貿然召見那柳家姑娘,萬一嚇到人家,她可怎麼向弟弟交代。
張女官應聲退下,顧太後轉了兩圈鐲子,歎口氣,
“明日晨起禮佛後閒暇無事,這相國寺素齋頗有兩分名聲,讓他們撿幾樣拿手的呈上來。
你去請張黃太傅兩家女眷,就在,就在這後山翼然亭,請她們過去。”
人數眾多,又是張黃兩家都在其中,她打量那柳氏想來也不明顯。畢竟,她也著實好奇,能讓她哪個冷靜自矜的弟弟夜闖太醫院,主動對黃家出手,到底是什麼個絕色佳人。
月容一夜輾轉反側。先是夢見男人頭也不回轉身離去,一會兒又是男人睡在床榻之上,眉目森汗,虎目緊盯她嬌弱身軀,大逞凶狠之事。
直到五更天時,月容方才從夢魘中驚醒,眼角帶著初醒的潮意,緊盯素紗帷帳上的蟲草圖案。一時,她竟然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身體酸軟,昨夜男人手掌肆.虐,她本就生的皮薄肉嫩,此刻胳膊腕子指痕猶存,芙蓉花肚兜下,平時她都羞於去查看的地方,應該是破了皮。
頂著肚兜上芙蓉花繡線,一動,便覺得生疼。
好在,她這張臉還算說的過去。手軟腳麻起身,月容坐在梳妝台前,去看鏡中佳人。
不知是不是老天恩賜,一宿睡不踏實,她模樣竟然沒有損上半分。柳眉桃花眼,白皙透亮肌膚一如往日,細嫩的半點兒瑕疵也無。
眼波流轉間,依舊是絕色佳人。隻是,眼底那抹輕愁,讓月容看了極為礙眼,一瞧便像是,為情發愁。
扣下銅鏡,聽見外間略有嘈雜聲,月容悄聲去了外間。林媽媽早就起身,正帶著丫鬟婆子整理箱籠,察覺月容動靜,忙笑吟吟行禮,恭敬道,
“姑娘起身了,您來瞧瞧。侯爺前日遣人送來的茜羅紗,到處尋不見,昨日問過徐媽媽才知道,被她收起來。
這不,老奴自作主張,一大早便帶著丫頭收拾出來,留著給姑娘做衣裳。
這可是是暹羅進貢的貢品,最是清涼消暑。姑娘穿著啊,貼合肌膚,那是即涼快又舒適。”
月容似笑非笑,一籮筐的話,難為她說的周全。先是說這茜羅紗是顧知山送的,又不動聲色告了徐媽媽一狀,最後,點名是貢品,顯示其珍貴。
怎麼,那顧知山送貢品過來,她就要感恩戴德不成?
林媽媽一瞧見月容臉色,便知事情不對。她原想著昨日侯爺和姑娘起了爭執,怕是沒兩日便小兒女一般複又好轉起來。可今日
瞧著姑娘模樣,明顯心中還有氣呢。
當即扇了自己嘴巴子,複上前,道,
“老奴是越活越糊塗了,這茜羅紗做衣裳雖好,可姑娘若是喜歡,不若裁來做成窗紗。
山上蚊蟲眾多,原本糊的那層不太乾淨,重新換了這新的,顏色瞧著和青草似的,姑娘看著也心底舒坦。”
“如此,勞煩林媽媽。”
月容也不願難為她。和她有過節的是那男人,林媽媽自打來了她身邊,萬事儘心儘力,雖和徐媽媽不打對付,可並無大錯。
林媽媽忙揀出幾匹顏色透亮的出來,這西間說大不大,說小,兩三匹糊窗戶也足夠了。至於餘下的,姑娘不喜歡製成外裙,她估摸著身量,做成寢衣也使得。
這邊主仆二人說話,四合院外,楚茉捏著裙角委屈巴巴,眼眶微紅瞧著一側風神俊朗的表哥。
後者這些時日被拘在後山苦讀詩書,好不容易太後娘娘召見,可偏偏,他說要來請那柳氏。
路側蔥鬱林中,黑甲衛見黃家眾人出現,一人迅速出列往外行去。侯爺吩咐他們監視院落,若黃家人來,隻管稟告。
咬牙,楚茉不知身後林中動靜,倒是黃忠義,回頭看了一眼,見樹木繁盛,並無異常,隨即轉身。
楚茉壓下心底酸意,
“表哥,雖是上午,可柳家姐姐想必尚未起身,太後娘娘金尊玉貴的,見不見她,有什麼打緊。
我們回去吧,二舅母還在等我們呢。”
黃忠義腦中默讀了一遍昨日苦讀的詩書,見楚茉一臉不情願,道,
“你若不願,隻管回去。”
自打家裡被燒的一乾二淨,父親和祖父宛如大敵在側,對他的功課過問的越發嚴苛。
日夜親自抽查不說,每日大字便有十張,更彆說其他功課加起來,他一日不過三個時辰能夠安睡。
這才一月,他指腹便磨出繭子來。也有好處,越學習越覺得神智清明,恍然大悟,自己早年做的都是什麼糊塗事兒!
黃忠義十分有危機感,對局勢變化也有所感覺。他並不愚蠢,甚至有些紈絝子弟的聰明。柳家身份卑微,祖父為他聘了這樣的人為正妻定是有所圖。
至於新婚之夜的合歡香,那可是張二親自交給自己的。肅毅侯會和
自己妻子起了糾葛,張家和祖父達成了什麼協議,黃忠義略想了下,便覺得後背起汗,不敢深思。
他對自己的位置極為清楚,他就是棋局裡的一個棋子,行走任由他人,想要成為下棋者,他必須得出人頭地才成。
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苦讀詩書。等他名列三甲,進入仕途,便能名正言順成為柳氏丈夫,再沒有人能夠窺視她。
肅毅侯便是再位高權重,手握重兵也不行。
聽到楚茉這話,黃忠義從心底起了不滿。他本就苦讀詩書,不大在內帳廝混,表妹平日裡耽誤自己讀書也就罷了。
今日是大伯母說什麼太後娘娘宴請女眷,柳氏雖未在後院住著,可也是黃家的孫媳婦,太後娘娘瞧不見她,豈不是會詢問。
因為這個,母親才會讓他來見柳氏。他久未見她,甚是想念,自薦前來,誰知表妹知道,竟然也尾隨其後而來。
扣動門扉,聽見裡頭響動。黃忠義心神雀躍,餘光瞥見楚茉一臉哀怨,
“柳氏是我夫人,你嫡親的嫂嫂,你見她須麵帶恭敬。”
婚書未過,拜堂禮未成。她算表哥哪門子的夫人!
楚茉心中不滿,麵上不敢有絲毫抗議。她是見識過表哥的翻臉不認人,這陣子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日夜苦讀詩書,她找他玩些九連環的小遊戲,都被攆出屋子。
更讓楚茉害怕的是,麵對表哥疏遠自己,不管是舅舅舅母,還是外公,各個都秉持默許態度。
就好像,一不小心,她會成為表哥累贅似的。
越惶恐,她就越舍不得離開表哥,原本想著表哥對她情深意重,二人也算做過那等親昵事,自認表哥對她情誼也有七八分。可無論她後來怎麼誘惑,甚至,半褪衣裳,夜入書房,表哥好像對她完全無感。
明明黃家大火之前,還好好的。楚茉敏銳察覺,隨著那把大火,有什麼事情,越發脫離自己掌控。
黃家院子在後山不假,這處明明也是黃家所有。可竟硬生生被肅毅侯奪去,除了柳氏在這裡居住,黃家眾人,竟是連靠近都不能。
想到被燒的乾乾淨淨的碧梧院,楚茉心底發疼。後山院子和這四合院格局一樣,卻少了將近一半。
院子逼仄狹窄,最好的
東間給表哥做了書房,北屋住的二舅母,西屋是老太太和大太太,她呢,便在北屋側間隨著二舅母居住,算起來還沒有這正堂一半大。
憑什麼,柳氏能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