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1 / 2)

卻說書致閒來無事,在家逗孩子,一直把成德逗得怒上眉梢才大發慈悲地笑道:“好啦好啦,黑弓是太隨意了一點,這把弓就叫‘砭鐮’好了。”

“砭鐮”是世界上最早的手術刀,距今3400多年。就算以此紀念他曾經投入半生的事業吧。

“邊蓮?是哪兩個字?出自哪裡,有什麼典故嗎?”

“針砭時弊的砭,鐮刀的鐮。”書致用手指在石桌上比劃道,“出自我腦中,典故就是今時今日此刻,我突然想給我的弓起這麼個名字。”

“好吧,雖然用砭石和鐮刀來命名一把弓有些奇怪,不過倒還朗朗上口。弓我拿走了,三日便能得。”成德心滿意足地起身回屋了。

兄弟倆鬨了一個下午,連歇晌的時辰也錯過了。成德一回到屋裡便覺得困乏,書致換個衣裳的功夫就見他裹著被子睡著了。他過去給孩子蓋好被子,便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覺睡到亥時,忽然朦朦朧朧聽見外麵有些腳步聲,成德恍然驚醒,喚來尚婆子一問,才知道老爺夫人回來了,正房那邊讓傳些宵夜過去。

成德登時睡意全無,取來一盞明瓦油燈,把弟弟從床上搖起來,拖去正房請安。

明珠如今也才三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上了一天的班仍是龍馬精神,不見絲毫疲態。兄弟倆進門的時候,他正穿著一身官服,在正房的紫檀大圓桌前,兩腿岔開而坐,呼啦呼啦地吃著一碗牛骨湯麵。

覺羅氏仍是滿頭的珠翠,隻脫了出門的衣裳、換了一身耦合色常服,手持一把銷金團扇,坐在明珠身邊,一麵為他打扇,一麵勸丈夫道:“老爺慢些吃吧,菜還沒上呢。”

“叫他們不必上了,那些漢人廚子做的古怪菜式,還不如我這一碗麵好吃。”明珠捧著麵碗,繼續大嚼大咽。

覺羅氏隻好由得他去了,轉而興致勃勃地說起白天的見聞,無非是男方家的酒席開了多少桌、女方家的陪嫁有多少擔之類的話。

半晌她又讚道:“德塞娶的這個媳婦真是花容月貌,穿著大紅的喜服站在眾人麵前,賽過當年的董鄂妃,真是羨煞一乾親友。唉,要是冬哥是個姑娘就好了,將來出嫁的時候我還不把她們都羨慕死!”

明珠白了妻子一眼:“你那是隻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打——簡親王福晉生得再好,一朝出閣就成了彆人家的人,她額娘背地裡指不定哭成什麼樣子呢!你有兩個兒子,將來撿漂亮的往家裡娶不就行了?非得生個往外嫁的才有麵子?”

一番話說得覺羅氏也笑了起來。

侍女通報一聲,打起簾子。兄弟二人進去行禮,成德笑問:“額娘,為什麼不是弟弟變成姑娘?”

“弟弟長得太像男孩子,他變成姑娘,額娘就該頭疼了。”覺羅氏笑著將他摟入懷裡,摩挲著臉頸問他今兒還咳嗽嗎、新來的任太醫的藥吃著比以往朱太醫的如何等話。

書致不禁同情地看著哥哥被額娘蹭了一臉的脂粉香膏。

明珠也拍了拍身邊的凳子,示意書致坐下:“今兒怎麼沒去上學?”

“秋狩在即,官學裡放了幾日假。”

“是啊,我倒忘了。”明珠恍然,笑眯眯地看著他,“前幾天是不是有個黑黑胖胖的中年男人在校場上看你們射箭?”

“阿瑪您怎麼知道?”

明珠大笑,向妻子道:“你可知道驍騎營的副統領,就是克勤郡王府的旁支、人稱齊三胖子的齊哈朗?他前兒送偶然路過官學,正巧碰見老二他們學裡秋考,比試射箭。他不知道書書是我兒子,還跟教習要人,說是身邊短了兩員親兵,想叫書書到驍騎營去當兵呢。”

覺羅氏忙問:“那老爺是怎麼回他的?”

“自然是讓他滾蛋了,我納蘭明珠的兒子,豈能做一個小小的親兵、給他齊三胖子效鞍前馬後之力?”

覺羅氏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老爺也要說得和緩些,彆平白得罪了他。”

“我哪裡說了什麼?他一聽書書是我兒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連說是開玩笑的,還要請我喝酒賠罪呢。”

見兩個兒子都一臉茫然,明珠又解釋道:“我滿族男兒出仕,以‘禦前侍衛’一職為上,其次是六部的筆帖式,再次才是驍騎、前鋒兩營的官兵,最後是步軍士兵。”

“禦前侍衛非上三旗親貴之家的子弟不能擔任,一入職就是有品級的官員。哪怕最低的三等侍衛,也是五品的官兒,比很多在外省任上混了一輩子的人都要強!至於最高的頭等侍衛,則是正三品的官員,能與六部侍郎平起平坐。”

“而筆帖式則由一般官宦之家的子弟考取,位在七、八品,但是一旦熟悉了公文,升遷速度很快,有‘滿人出仕捷徑’之稱。”

“而驍騎、前鋒、步軍卻是從普通旗人家庭的子弟當中挑選。其中步軍是最低級的,隻管些看守城門、防火緝盜、清道掃雪一類的瑣事。而驍騎營是騎馬作戰的精銳士兵,閒時訓練、戰時殺敵,比步軍略強一些,但仍舊隻是沒有品級的大頭兵罷了。”

說了一大通,言下之意,就是他看不上驍騎營親兵的差事。

清朝初年實行的是貴族政治與官僚政治相結合的特殊選拔體製——八旗子弟按出身分配工作,不在旗的“民人”則通過科舉考試進入仕途。

在八旗子弟當中,納蘭家又是妥妥的“婆羅門”。他們家的孩子想要出仕,最好還是走禦前侍衛的路子,明珠本人就是從正六品藍翎侍衛這一職位起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