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尹正學無語了。
迄今為止, 他遇見的編排老師都是讓運動員上場滑, 邊放音樂邊指導，基本這樣走個兩三天, 就熟悉了一個大概，然後繼續往深了編就可以了。
這種圖形的展示他還真的看不懂。
蘇宇卻看懂了。
上一世他還真沒少看這種圖, 隻是因為軟件開發程度更高的原因，他看的圖已經二維, 甚至三維，能夠更加明確地看出來這個動作做出後的效果。
當然，現場指導還是主流。
通常來說，這種圖是因為編排不能跟著的原因, 所以會用效果圖進行初步的演示，然後在運動員訓練到一個階段的時候過來一趟。
如果沒有時間, 就還會將修改過後的圖再發過來。
蘇宇那個時候剛剛在世界上展露頭角，冰協就為他們在國外請了編排, 那些編排老師通常就會在最短時間先傳過來這麼一個效果圖，等確定這個編排可以後，他們才會真的來到華國。
雖然沒看過的人冷不丁一看, 看不懂，可是對於蘇宇而言卻相當地清晰明了了。
“可，可以嗎？”佘磊有些愧疚地說, “我還得上課, 所以……老師建議我這樣, 如果覺得不適應, 我也可以說，說的……”
憋著沒爆粗口的尹正學輕聲問：“是黃教授的提議啊？”
這下所有的話就都憋回去了，如果是佘磊的決定，他肯定會勸蘇宇換人，但如果是黃教授的話……雖然黃教授隻做研究，但是人家畢竟是教授嘛，說的肯定沒錯了！
“來吧，我們先走一遍。”蘇宇已經站了起身往冰場走去，看再多不如走一遍，他大概已經知道了大體上的編排，走一遍更能加深記憶。
“好，好的。”
蘇宇上了冰，並不知道這個時候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們這邊。
訓練用的滑冰館很大，基本都是可以進行速滑滑冰的大場，被護欄分割，交與花滑隊使用。
現在是訓練時間，其他兩個冰麵上也有隊員在訓練。
一開始蘇宇帶著一個學生樣的人出現，大家也沒注意，可是隨後那學生竟然又是放歌又是掏平板電腦的，隨後還跟著蘇宇一起到了滑冰場邊上，在平板電腦上指指點點，做出一副指導蘇宇的模樣。
這就奇怪了呀！
蘇宇雖然極度不合群，但是在國家花樣滑冰隊裡，可不是默默無名的路人甲，能夠打敗張亮拿下第一名，怎麼也說明了他的實力不一般，至少在今年的青年組，就頭一號人物了。
所以，能給蘇宇指導的人，是什麼人？
很多人發現了這邊的情況，包括教練也看了過來。
孫教練和他的隊員在另外一個場館訓練，今天和蘇宇他們一個場館的是國家隊的另外一名教練和他的三個隊員，再遠一點，則是女隊教練和隊員。
那名男隊的教練姓馮，和尹正學還算熟悉，見著好奇，便乾脆大大咧咧地走了過來。
“小尹，這誰啊？”馮教練一屁股坐在尹正學邊上，低聲問他。
尹正學現在腦袋還在刷屏一樣的閃著紅黃藍三個顏色，聞言揉著腦袋說：“蘇宇的朋友。”
他沒好意思說，那是給蘇宇找的編排老師，他尹正學是不要麵子了嗎？給自己找那麼一個大學在讀的編排老師？彆人問起有什麼作品他怎麼回答，回答說他在我們蘇宇身上實習嗎？
越是說不出口，就越想勸蘇宇換掉佘磊。
這邊佘磊和蘇宇已經說好，先滑第一個部分試試，再看了一遍第一部分後，蘇宇終於滑到了場地的中間。
今天這個訓練場他一個人用，正好適合大開大合的走一次編排。
佘磊用手機按下了播放鍵，第一部分的《初醒》從音樂裡響了起來。
蘇宇踩著點，滑了出去。
最開始，他並沒有追求動作，現在主要是記位置，在滑行的同時，如果是能夠想起來的動作，就順道做了。
所以手上幾乎沒動作。
看起來蘇宇滑的懶洋洋的。
第一部分還有一個旋轉和一個跳躍，他隨意做了一個直立旋轉，然後跳躍的時候也隻跳了兩周……沒辦法，就算是隨意跳的，國家隊員的基礎能力也是兩周，信手拈來。
佘磊就一邊拿著平板電腦一邊遙遙地喊著。
“這裡有個轉三。”
“對，進搖滾步。”
“注意了哈，下一個節奏，撚轉步接3S。”
“跳！”
佘磊和蘇宇的對話也太明顯了，尹正學低著頭，用手蓋住了腦袋。
馮教練詫異地揚眉：“什麼呀？這是編排新節目呢？那老師是誰啊？我沒見過啊？不會路邊隨便拉來一個人就用了吧？你瘋了？”
尹正學歎氣：“試試，隻是試試……”
“小尹，你你你你！太年輕了！”馮教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就差指著尹正學的鼻子了，又看了一眼蘇宇，心裡那個滴血啊，如果是他的隊員，他才不會這麼糟蹋呢。
尹正學呻.吟：“馮哥你彆說了，我也頭疼著呢。”
一下午的時間，整整三個小時，蘇宇和佘磊能夠做到的，也就是勉強把一場自由滑的新編排走了一遍，動作什麼的就不用說了，反正在教練們的眼睛裡，毫無亮點可言。
但是蘇宇結束了下午的訓練，卻一直把佘磊送上了車，分開前還說了一聲謝謝，“我接下來兩天會按照你的效果圖訓練，差不多可以了，我會給你打電話。”
佘磊還不是很有自信，咬著下唇說道：“如果覺得不行，我，我可以再設計……你們要是有彆的編排老師，我，也，我……”
最後的話沒說完，佘磊還是有自尊心的，這個節目其實早在蘇宇第一天給他聽音樂的時候他就在腦袋裡構思了，嘴裡說著不來，腦袋卻一刻沒停下，連續好多天的編排，他也用了十足的心思。
“挺好的，謝謝你，不合適還可以改。”蘇宇不太會勸人，但也努力表達了自己的善意。
“嗯……”佘磊臉上的神色眼見著好了幾分。
送走了佘磊，蘇宇轉身就看見了尹正學站在不遠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尹教？”
“非得他嗎？”
“今天才第一天，效果還沒出來。”
“可他完全沒有經驗。”
“編排需要靈感，年輕的編排會讓節目增加更多的火花。”
“可是，可……”尹正學歎了一口氣，最後說，“一周後我再看看吧。”
蘇宇點頭。
尹正學這邊，算是暫時安撫了下來，但是關於蘇宇被單同解約，以及被編排行業內封殺，最後不得不找一個大學生編排新節目這件事，就像是春天的草種，眨眼間便在天壇公寓50號的這片土地上發芽開花，蔓延開來。
國家隊員倒不是各個都那麼八卦多事，對內競爭那麼激烈，國內爭完還要去國外爭，誰有那閒工夫聊這些與自己無關的八卦。
隻是奈何這件事太奇葩！
蘇宇才拿了個全國冠軍，青年組冠軍也是全國冠軍，大家都等著看他怎麼翹尾巴，就算回頭請個國際編排來也是有可能的。
可誰知道竟然是個沒經驗的大學生！
或許話在一開始傳出去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尹正學也強調了他也在接洽有名的編排，但是蘇宇和一個沒經驗的大學生合作是有目共睹的。
話題太奇葩，茶餘飯後的就忍不住聊了幾句。
“尹正學這是瘋了吧？”
“單同確實承認他在幫張亮編排，你說會不會是和蘇宇他們合作的時候發生了什麼齷齪，才會行業封殺啊？”
“不可能吧，編排憑什麼封殺運動員，你當冰協和總局是吃乾飯的嗎？這兩邊要是發生問題，就給國外的看熱鬨了。”
“確實封殺不可能，但是教訓一下倒是有可能。”
“尹正學還是太年輕了啊。”
“蘇宇怕是選錯了教練，找了個沒能力的教練，要我看，這個青年組冠軍就算是到頭了。”
蘇宇是完全沒感受到國家隊的暗潮洶湧，但是尹正學和自閉一樣的蘇宇不一樣，他還是要看看“外麵世界“的。
像隻土撥鼠一樣往洞外探了一眼，迅速被這些流言蜚語給“抽“了回來。
一顆老心糾結成了五顏六色，一萬個不同意堵在嘴邊上，可是一看見蘇宇又說不出口。
對啊，那些人說的也對，是我沒本事，如果能找個比單同還厲害的編排回來，蘇宇也就不用去和那個大學生合作了。
接下來幾天尹正學喪的不行，把自己裝成了蝸牛不再管外麵的事，就等著和蘇宇約定好的一周後結束，到時候就趕快麻溜地換編排。
他可是個說話算話的教練！
“蝸牛“了三天的尹正學是基本沒怎麼關注過蘇宇進度的，他這幾天一直在聯係人，憋了一口氣的想要給蘇宇找個更牛逼的編排。
比單同還牛的，當然就是國際上的大佬們了！
為了那些大佬，尹正學這幾天還“賣了身”，陪著趙鵬鵬喝夜酒，把自己一肚子的傷心事在酒桌上捯飭出來，其實就想看看趙鵬鵬有沒有什麼好的人脈，能幫他介紹一位國際大佬。
說起趙鵬鵬這個人，尹正學是很服氣的。
趙鵬鵬小學和初中都算是他的輪滑隊友兼同學，高中的時候尹正學進了省隊，趙鵬鵬沒選上，回老家讀書，高中畢業就出去做生意去了。家裡有點小錢，為人乖張狠戾，尤其夠倔，他父母都拉不住他，隻能由著他用家裡的錢去倒了小煤窯的煤礦，賺下了人生的第一桶金。隨後趙鵬鵬開始做醫藥生意，賺了第二桶金後，就大大咧咧地進了互聯網行業，先是做的互聯網媒體，就是那種看電影的視頻網站，開始免費，接著收錢，緊接著成立了娛樂公司，自家拍網劇，還投資拍電影，花了十三年的時間，把自己變成了“富一代”。
人生就跟開掛了似的。
然後這位“富一代”就和尹正學重新聯係上了。
尹正學就是個普通人，非得說的話，可能也就是未來世界冠軍的教練。
但他現在還什麼都不是。
遇見了事，首先能夠想到的就是有錢有人脈關鍵關係還很不錯的趙鵬鵬。
趙鵬鵬是個好同學，苟富貴無相忘，雖然他的事業版圖還沒發展到國際上，但是人脈總歸比尹正學強多了，這些天還真的被他彎彎繞繞地找上了一位國際編排。
如今尹正學手裡捏著這位國際大佬的聯係方式，數著日子就等一周後結束了。
有了“大佬備胎”後，尹正學提到嗓子眼兒的心臟終於回歸原位，就等著回頭把那位金發老外往訓練中心一帶，他就揚眉吐氣了。
因此也有餘力去關注蘇宇的進度。
蘇宇拿下了冠軍杯的金牌，總教練張妮很守約，在蘇宇的資源不會和一線運動員衝突的情況下，蘇宇每天基本都能夠撈到一個單獨的訓練場。
固定的訓練場在最左邊，燈光不是很好，看台上也有很多的椅子爛掉了，角落裡還堆積著一些廢棄的工具，環境是差了點，但是冰麵沒毛病，訓練效果一樣。
尹正學來的稍微晚點，到冰場的時候蘇宇早就已經到了，這學生永遠是來的最早走的最晚，當他的教練永遠不要擔心這個隊員偷懶，自覺的令人發指。
但是今天尹正學一走過去，眉心就蹙緊了。
靠近護欄的桌子上擺著一個手機，旁邊還並排擺著一個白色兩萬毫安的充電寶，手機裡播放著《輪回》的原聲曲，隻有一首曲子在播放器裡反反複複的，無論訓練中心還是宿舍都能夠聽見。
尹正學現在聽見這聲音就煩，可以說是打定了注意要換編排，所以打心眼兒裡抗拒。
視線從手機上移開，落在了冰場的中間。
蘇宇正獨自在冰上反反複複地練著阿克賽爾三周半，或者四周跳，或者接跳。旁邊的兩個冰場都很熱鬨，一個場裡最多的甚至有七個隊員在訓練，有些隊員分神偷懶，甚至有人還在追逐嬉戲，教練員叉著腰站在場邊上指著人罵，罵一下乖了，過一會又開始皮。
國家隊是年輕人的地盤，年輕人總是最缺少定性。
與之對比，蘇宇的乖巧懂事就越發的明顯。
最近這些天，隻要不說編排的事，同事們遇見了尹正學，基本都在誇蘇宇的自覺。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尹正學看看獨自訓練的蘇宇，再看看旁邊熱鬨的冰場，心臟就莫名的有些疼痛。
蘇宇也不過十六歲，他希望蘇宇能夠更有孩子氣一點，走到外麵交些朋友，哪怕氣氣他這個當教練的也可以。
蘇宇滑著滑著，猛地跳起了起來，是個後內點冰跳，在空中轉了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喲！開始練四周了？
最後的念頭還沒完全浮現，就看見蘇宇“啪嘰”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冰刀在地上滑了半圈，一道白霧般的冰屑沸騰而起。
尹正學渾身跟著顫了一下，快走了幾步，就看見蘇宇在地上趴了兩秒，又慢慢地撐起了身子，抬起頭的時候黑色的眸子裡滿是堅毅，臉色甚至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就那麼慢慢地站了起來。
蘇宇應該是尹正學看見的最不怕摔跤的運動員，同時也是他看見的最會保護自己的運動員。
以蘇宇一天按喝水摔的節奏，換了一個隊員可能早就摔蒙了，甚至扭傷了腳踝和膝蓋也是有可能的，但是直到現在，蘇宇除了身上有點兒淤青外，沒有一點兒大毛病。
早前尹正學也擔心過，蘇宇正是出成績的時候，一旦受傷就是三個月，耽誤的時間就太可惜了。
好在他的擔心從未發生過。
“蘇宇，怎麼樣？”尹正學走到護欄邊上。
“嗯，沒事。”蘇宇站直了身子，揉了揉手臂。
“休息一會兒？”
“不用。“蘇宇抬起頭來，說，“尹教，我第一階段練習的差不多了，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