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裡也包括了王俊皓。
先入為主的原因，王俊皓一直以為蘇宇是妖孽般的天才人物，是天生在冰上吃飯的人生贏家。
否則怎麼解釋他那老道得簡直變態的冰上流暢感？
可是眼前這一幕，卻出乎了王俊皓的意料。
隻看見蘇宇爬起來，喘了兩口氣，然後又滑出去，緊接著轉身正麵朝前，再那麼一跳——
“啪！”
還是阿克塞爾。
還是摔了。
而且摔得還有點慘，滑出去了兩米遠，就連蔣陽波都停下了訓練的動作，轉頭看過來。
蘇宇似乎沒有感受到彆人的目光，慢悠悠地爬起來，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又揉了揉可能受傷的地方，然後腳下一蹬，又滑出去了。
還是阿克塞爾。
這次跳得相當不錯，沒摔，隻是單手扶冰。
蘇宇顯然並不滿意，又繼續跳。
大部分的時候會雙手扶冰，偶爾會摔，卻摔不散蘇宇身上的那口氣，接下來一個小時，蘇宇幾乎都和阿克塞爾杠上了，不停地練習同一個動作。
在王俊皓看來，枯燥。
而且。
慘烈。
到了後麵，王俊皓都已經不看了，反反複複都是有一個動作，他沒有耐心。
上午訓練結束的時候，王俊皓被黃驊叫到麵前，問他：“看見了嗎？”
“看見了。”王俊皓知道黃教指的是蘇宇。
“都看見什麼了？”黃驊深深地看著他。
“努力地訓練。”王俊皓從蘇宇身上確實看見了很多東西，但是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隻能這樣回答。
黃驊卻說：“是麵對挫折的勇氣，是不驕不躁的心態，是持之以恒的態度，是寂寞和枯燥。”
王俊皓點頭。
他聽懂了。
但是卻覺得正常人很難做到蘇宇那個程度。
就連蔣師兄練一個動作時間長了也會休息，更何況摔成那樣兒，不疼嗎？教練也不說問一下，阻止一下，萬一真受傷了怎麼辦？
這樣想著，王俊皓就看見尹教站在蘇宇麵前正說著話，手裡順溜地遞過去毛巾和水杯，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
雖然……
尹教這種佛係教練也挺好，但是他還是喜歡麵冷心熱大小事都管著他們的黃教練。
這邊。
尹正學遞上毛巾，問蘇宇：“怎麼樣？”
“找回來一些。”
“就算著急也彆這麼辛苦，注意休息。”
“不累。”
“疼嗎？”
“不疼。”
蘇宇搖頭，他休息五天，再加上大獎賽沒有安排三周半的阿克塞爾，所以他前前後後有大半個月沒練過這個動作了。
今天恢複訓練，真是狗屎爛，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的感覺，現在全沒了。
他越摔越想跳好，不知不覺就完全投入了進去，至於摔得疼不疼什麼的……不受傷就好。
而且他經驗豐富，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所以雖然看著摔得慘，但實際也沒受什麼傷，說不定回家脫了衣服看，連淤青都沒有。
也是因此，一開始快把他捧在手心裡的尹老媽子才學會放開手，讓他自己安排訓練。
如今，像這種日常訓練，尹正學已經不怎麼插手了，更不會像彆的教練一樣，還要用小本本寫好今天某個隊員的訓練計劃，然後必須按照計劃練完了才準休息。
都是國家隊員了，這點兒自覺性都沒有嗎？
所以尹正學現在的教練工作主要是三個方便：一、大方向的指導和安排。二、外事聯係。三、端茶送水遞毛巾當老媽子。
這是尹正學按照蘇宇的習慣，自己摸索出來的一套教練方式，但是放在彆人的眼裡，就不那麼專業了，甚至有點太不敬業。
一連兩天，蘇宇都在進行恢複訓練。
第三天，沒上冰，上午在健身房做力量訓練，下午去練習室做動作訓練。
第四天，蘇宇抱著個平板電腦去了訓練場。
佘磊新編的短節目效果圖來了。
佘磊還在讀書，跟著教授做學術研究，沒辦法跟過來。
而且，他還簽了伍弋新賽季的一套節目，聽說這幾天被邀請過去和孫教練見過兩次麵，老人家過於苛刻挑剔，佘磊也算是受了一番苦，最後才勉強讓孫教練認同了他。
沒時間過來？
無妨，老辦法。
對於這個效果圖，尹正學已經不排斥了。他親眼看著蘇宇是怎麼從一個效果圖開始，最後編成一套讓他非常滿意的自由滑，所以這次的短節目編排，尹正學就站在護欄邊上幫蘇宇拿平板電腦，然後努力地去理解這個效果圖想要表達的方向，適時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短節目的配曲相對於自由滑簡單了很多，是出自法國影視作品的主題曲，那是一部戰爭題材的電影，但是這艘歌的原名叫做《複仇者》。
這首配曲的節奏感很快，雖然與要求舒展的花滑運動有些衝突，但是除去步伐部分之外，無論是旋轉還是跳躍，其實有更加強烈的節奏感更能夠體現美感，所以從有花滑運動以來，在選曲上，究竟是舒緩的還是快節奏的，一直都有爭議。還有一些選手，可能一生都隻滑一個曲風。
然而蘇宇不存在選擇困難問題。
出色的冰感和動作展現力，並不會因為節奏感快了做不到，當然也不會因為配曲舒緩而過於冗長，他豐富的經驗能夠讓他很好地契合配曲的風格。
上一世的蘇宇，不但跳過優雅舒緩的《天鵝湖》，還跳過性感妖嬈的《卡門》，什麼風格到了他的手上，也不過就是快與慢而已。
更何況。
《複仇者》這首歌充滿了陽剛的風格，很適合蘇宇這種手長腳長大開大合的選手。再加上他非常標誌性的分腿跳、燕式跳，這首歌不但不會削弱蘇宇氣質，反而更加烘托他男性陽剛的部分，可以想象那雙大長腿在冰麵上飛掠而過的時候，冰冷機製的滑冰刀收割的可是一顆顆粉紅的少女心啊！
昨晚上尹正學就聽著《複仇者》入睡的，對這首歌也有了自己的理解，甚至大早上的起來，利用編輯軟件，將這首歌分成了六個部分，做上標記，一旦蘇宇某個部分多次練習的時候，他就隻需要按一下，便可以輕鬆選擇。
《複仇者》的音樂很高昂，有點像軍歌，但是帶有古典風格，所以這是一首古代軍隊即將出征的一個時刻，充滿了希望和熱血，同時也難掩殺戮和危機。隻是第一小節的前半部分，就輕易能夠抓住人的注意力，會讓人聽著的時候，隱約間，有種急促的感覺在心裡浮現。
黃驊和他的隊員都看過來了，留意到尹正學手裡的平板電腦，黃驊隔著十米的距離問他：“那是什麼？”
“短節目。”
“短節目？”
“嗯，下個賽季的。”尹正學說，“蘇宇這個賽季的比賽算是結束了，世界大獎賽什麼的也沒他什麼事，可以編新節目了。”
“你就這樣訓練了？”
“怎麼？”
“沒什麼。”
尹正學賤笑：“憋了這麼多天，辛苦啦，都把新節目拿出來，取長補短共同進步，這不也是合訓的目的？”
黃驊隻覺得自己被尹正學上了一堂課，又不能翻臉，最後悻悻地不說話。
但是心裡也知道尹正學說的對，都這個時候了，還藏著掖著的，還真能一個月不練新節目嗎？
小人了，小人了啊！
《複仇者》慷慨激昂的音樂在空寂的訓練館裡回蕩著，聲音本身並不大，但是訓練館太安靜，所以便覺得有些大。
不過很快，場館的另外一邊也響起了音樂聲，是蔣陽波的新節目，也還在編排完善階段。
黃驊教練將打開的音響調小了一點，麵對尹正學的目光還有些閃避，不太好意思。
新節目剛編排的時候是很爛的。
無論蘇宇還是蔣陽波滑的都不能看，反反複複地滑著相同的動作，既沒有手上的動作，還總是錯了就重來，銜接在一起的陌生步伐讓人覺得彆扭，還有為了適應當前的能力而編排的旋轉跳躍，在編排初期，都是簡單做一做就好了。
但是蔣陽波到底提前練習過一周多的時間，與才拿到節目效果圖的蘇宇比起來，視覺效果上不知道順暢了多少。他至少已經記住了大部分的步伐。
而蘇宇在練習的時候還要不停地回憶，然後停下來去看效果圖，生澀的厲害。
黃驊在旁邊摸著下巴上的小胡子也不說話，但是眼底卻有絲絲的得意。
這和膚淺沒關係，“比較”應該是人身體裡潛藏的一個基因，往大了說世界大賽就是為了“比較”而生，往小了說，就是在心裡暗搓搓地比較一下兩個人。
既不會說出來，也不會有絲毫的表現，就是在心裡悄悄的比較。
繼而，覺得我家隊員還是不錯嘛，一周的時間就上手這麼快了，看尹正學那邊，鼓搗個什麼效果圖，看得人雲裡霧裡，蘇宇也滑的奇奇怪怪的看不出好賴。
黃驊在心裡琢磨著。
蘇宇這個新節目要擼順，估計得要大半個月的時間。
一天的訓練匆匆過去，下午的時候，蔣陽波已經開始往新節目裡加跳躍動作。
蘇宇還在折騰那些步伐銜接。
第二天。
第三天。
蔣陽波的第一次嘗試把整套節目從頭走一遍，隻是走步伐。
蘇宇那邊開始大一字滑弧形，接一個結環步，再進撚轉步，原計劃是轉兩下，因為不熟悉，就轉了三下，然後接上了一個3S！
黃驊本來看著自家隊員的訓練，蘇宇突然滑著這套步伐，從他眼前一閃而過，短短的時間，他的注意力瞬間被那道身影牽扯了過去。
就正好看見了蘇宇這套難度高而複雜的組合步伐。
黃驊愣了一下。
再看蘇宇。
3S跳完。
稍微整理了一秒。
便是一個燕式滑行滑出，
男性力量強。
而蘇宇的穩定性還高。
燕式滑行足足滑出了一個半場。
這可不是單純抬個腳那麼簡單，而是需要很強的控製力和平衡性。
更何況，蘇宇的姿勢一直保持的很標準。
緊接著。
在燕式滑行的力量還未儘的時候，蘇宇便一個結環步結束了這個動作，滑出，緊接弧線變刃步，滑出半場直線，進一個康特步，跳，3T！
耶耶耶耶！！？？？
黃驊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
要說剛剛，他看的還心不在焉，沒注意到情況，這次再看，蘇宇這明明就是步伐進跳躍啊！
那麼上一次，也是步伐進跳躍？
對於青年組來說，難度會不會太高了？
就連我們蔣陽波，一共六個跳躍，也隻有一個是做了這樣的編排，就這樣，蔣陽波還是三個月前就開始訓練，現在才能夠這樣順暢的啊。
所以……
剛剛……
是我眼花嗎？
其實蘇宇做完步伐是滑行整頓了一秒嗎？
正這樣想著，蘇宇第三個步伐進跳躍又來了。
這裡先是一個非轉體的喬克塔，然後接上了一個轉三，緊接著便是一個交叉搖滾步。
蘇宇做出交叉搖滾步的時候姿態瀟灑極了，就差單手插兜，另外一隻手踩著節拍打響指了。
緊接著便是一個柔科步加康特步的兩個轉身步伐。
身體在冰上轉的一圈接一圈的，也沒看見暈。
最後。
啪！
跳起來。
勾手三周跳！
我去！
黃驊罵了一句臟話。
這麼幾把複雜的步伐，竟然還接了一個勾手三周跳！
編排的腦袋有包嗎？
還是尹正學的腦袋有病啊！
正常人能跳下來嗎？
這得練多久啊？
不……
但是黃驊很快扶額。
編排的腦袋沒毛病，尹正學也很好。
畢竟……
蘇宇確實是跳下來了。
雖然勾手三周最後雙足落地還雙手扶冰了。
可是他確實具有能夠完美完成這個動作的實力。
黃驊眼底的自得消失的無影無蹤，神情凝重了起來。
三個步伐接跳躍。
而且隻花了三天的時間。
一想到這裡，黃驊隻覺得心口悶得慌，簡直能牽出絲絲拉拉的疼來。
這個感覺。
大約就是說。
我家的孩子已經夠天才了，怎麼又來個變態的，老天爺不公平啊！
而且吧……
蘇宇這邊一說要跳什麼動作，尹正學就用手指在那個平板電腦上按一下，輕輕鬆鬆就把音樂調至該播放的節點上，就算蘇宇胡亂的訓練，尹正學也能第一時間給他配上音樂。
不像他們這邊……
蔣陽波遠遠地說：“黃教，我想滑3loop那段。”
黃驊急忙彎腰按上播放器的倒退按鈕，播放一看，不是，還差點，繼續退，再播放，切！又多了一點，快進，播放，嘖，晚了一秒……“就這裡開始吧！”
黃驊都暴躁了。
有種從自己到隊員都輸給那邊的感覺。
什麼幾把合訓，就是來打擊老子自信心的！
這邊罵著，晚上黃驊拿著筆記本電腦去了尹正學的房間裡，小胡子一翹一翹的，擠出一臉的折子，不恥下問。
“小尹啊，我看你今天在電腦上用了個什麼軟件啊，我看著就挺好的，你幫我做一下吧。謝謝了啊，抽煙嗎？來，來一支。年輕人就是厲害，鼓搗些新東西確實好用，受教了受教了。”
尹正學低頭擺弄著電腦裡的音頻軟件，嘴角勾起了一個微妙的弧度，悶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