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惑被一槍打中右肩,疼得身體痙攣。
宋雲蔚單手撈著他,有些狼狽地從牆頂跳下,落地時險些摔一跤。
因為動靜過大,不久前剛被沈惑救過、正跪在神殿拱形門外虔誠跪拜的信徒們一僵,紛紛轉頭看向他們,隨即狂熱的神情變成驚懼。
“怪物,神殿裡怎麼會有怪物?”
“快去稟報巡邏和神使大人,天呐,他怎麼沒被殺死?”
“是個鳥類怪物。”
“他長得好恐怖。”
“畸形。”
“怪物……”
無數恐懼、厭惡的聲音鑽進耳朵,沈惑身體僵硬,儘管早有心理準備,此刻也幾乎不敢睜開眼。
他抓著救他出來的人,像抓住浮木,低聲顫抖:“帶我離開這裡,拜托你。”
宋雲蔚也聽見那些話了,咬牙將他背起,正要離開,眼前忽然一晃,數道身影憑空出現。
“先生,你要帶著我們的神……哦,不好意思,準確說,你要帶著這個怪物去哪?”梁博士的手下忽然出現在他們麵前,不懷好意地點明沈惑的身份。
信徒們一愣,隨即憤怒——
“你們是什麼人,在胡說什麼?神怎麼可能是怪物?”
“竟敢褻瀆神,把他們都抓起來。”
“連同那個怪物一起!”
沈惑仍維持人形的半張臉慘白,牙關緊咬,變成鉤爪的手指似鋼鉤,緊緊抓著自己本就受傷的羽翼上,流出鮮血。
宋雲蔚咬牙,抬手一揮,數十道電弧如遊龍交織成電網,直撲向追來的那幾人,自己則轉身衝進人群中。
見他背著怪物衝過來,人群頓時一陣驚恐尖叫。
宋雲蔚借人群掩護,順利鑽進小巷,消失蹤跡。
空間能力者不了解城中建築排布,帶人追了幾次,很快就被七拐八繞的小巷繞暈,隻能寒著臉回去向梁博士複命。
梁博士心中頓時冒出一股火,四五個傭兵,其中一個還是空間能力者,竟然抓不住一個帶著受傷怪物逃走的人,簡直廢物!
在組織裡,研究員的地位一向比傭兵高,久而久之,一些研究員也就養成了麵對傭兵時,居高臨下的態度。
可眼下正缺人手,梁博士也怕激起傭兵們的逆反心理,即便再生氣,也不好在此時發作,隻能壓下怒火道:“沒事,他們肯定會設法出城,在城牆各薄弱位置、進出口加強搜查。”
“是!可……”傭兵中為首的一人立刻開口,下一刻又為難:“博士,在城牆布設的話,我們的人手不夠。”
梁博士麵色微沉,目光掃向還在崩潰的孟一川,忽然一笑:“這不是現成有人?就請我們尊敬的神使大人下令,以抓捕怪物的名義通緝那兩人,並加強城牆防守。”
孟一川恍惚回神,崩潰的神情終於出現一絲震怒,他的確無法接受沈惑竟是怪物這個事實,但這不代表他會跟組織的人合作。
他麵色難看,槍口一轉,就對準梁博士:“你們……”
可下一秒,數道蛛絲飛射,紮進他的手腕、腳腕,甚至是喉部、唇角。霎時,他整個身體無法自控,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控製蛛絲的傭兵像操控傀儡般,控製他放下槍,一步步走到梁博士麵前,喉嚨艱難發聲:“是。”
那些蛛絲極細,距離稍遠時,根本看不見。
於是在神殿眾人的眼中,這一幕就成了孟一川主動倒戈。
楊天寧氣得罵聲更響,其他跟楊天寧一起救人失敗,反被製住的神侍們也都憤怒看向孟一川。就連之前猶豫,選擇沒救沈惑的十幾名神侍也都震驚,隨即後悔。
他們似乎忘了,沒了沈惑,他們輕易就會被控製,繼而整個無妄城都將淪為傀儡。
然而一切都晚了,等這十幾名神侍再想反抗時,梁博士的手下迅速動手,將他們儘數殺了,包括跟著楊天寧一起救人,最終被製住的神侍。
至於楊天寧,他是神使,身份不一樣,直接殺了容易引起城內民眾懷疑。
梁博士還想利用這些城民,最終以叛亂的名義處置楊天寧,先將其關押,打算之後悄無聲息地弄死。
楊天寧眼睜睜看著同伴被殺,目眥欲裂,眼睛赤紅望向孟一川,顫聲罵:“這就是你想要的?這就是你的選擇?你這個畜生,我和神都瞎了眼……”
傭兵們立刻堵住他的嘴,粗暴地將他拖走。
孟一川僵立在原地,臉色慘白,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為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沒有沈惑,就守不住無妄城了嗎?他們竟這麼容易就被摧毀?
孟一川心中蔓延巨大的痛苦和不甘,可麵上仍維持僵硬的笑。
他已經是傀儡,連自己的身體都無法控製,何談守城?
梁博士滿意看著這一幕,也沒想到竟這麼輕易就拿下無妄城。
說起來,這還要感謝沈惑,那家夥到底是在實驗室被關久了,不懂管理,竟把權力都下放給孟一川、楊天寧兩名神使,導致兩人威望過高,無妄城能主事的人隻有沈惑和這兩人。
現在沈惑逃離,楊天寧被困,孟一川成了他們的傀儡,無妄城還不早晚也是他們的?
不過梁博士倒不打算在這裡久待,他隻打算先藏匿一陣,萬一中央基地和西洲的軍隊來了,就把被控製孟一川推到台前交涉。
有無妄城數十萬人的性命為質,兩個基地肯定不敢像對待查文基地那樣直接轟炸。
而他趁這個時間趕緊抓住沈惑、林空鹿,等搜查的風頭過去,就直接帶這兩個實驗體回總部。
然而他算盤打得響,旁邊明白他意圖的傭兵隊長卻為難了,謹慎開口:“博士,剛才我們不清楚您的計劃,出去抓捕時,不小心向外麵那群信徒透露沈惑那個怪物就是神的事……”
梁博士的計劃是讓孟一川作為神使站在台前,繼續當神的代言人,而他們查文基地的這些人站在幕後,控製孟一川。
這個計劃有個前提,就是神依舊是無妄城至高無上的存在。
可剛才出去追捕的傭兵當著信徒們的麵,直接戳穿怪物沈惑就是神的事實,這還怎麼搞?
梁博士果然被氣得不輕,忍了又忍,到底沒忍住,怒罵一聲:“廢物。”
傭兵們都低垂著頭,沒敢說什麼,畢竟這個錯誤犯得太低級。
梁博士也怕他們忽然反水,罵完一句,就趕緊壓下怒火,道:“沒事,讓孟一川跟那些信徒說,他們看見的沈惑是個覺醒變形能力的怪物,他變成神的樣子混進神殿,妄圖取代神,被身為神使的孟一川發現、打傷,現被同夥救走,命全城搜捕。
“另外,神被這個怪物和叛徒楊天寧打傷,要修養一段時間,近期不會露麵,城中所有事務都由神使孟一川代為處理。”
孟一川一直是無妄城權力第二大的人,之前雖被短暫驅逐,但這事隻有沈惑身邊的核心人員知道,城中民眾和大部分神侍並不知曉。
梁博士也不知道,但這不妨礙計劃進行,因為知道的人基本被殺的殺、關的關。
僅剩的幾個知道這件事,且幸運逃過一劫的神侍,又因今晚不在場,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還以為是神不忍重罰孟一川,又把人召回來了,因此也不敢說什麼。
孟一川聽見他們的謀劃,憤怒得雙目猩紅,可他此刻連攥拳、咬緊牙關都做不到。
他隻能任由蛛絲操縱,一步步走到神殿外,一字一句向惶惑不安的信徒複述梁博士交代的話。
說完那些話,他喉間一陣腥甜,卻連把血咳出的能力都沒有。
“好了。”梁博士非常滿意,轉身對傭兵們道:“接下來你們的任務是抓到沈惑和林空鹿,不知道林空鹿在哪,可以審孟一川和楊天寧。對了,之前被迫留在無妄城的那張殘頁也要找出來。”
傭兵們立刻回“是”,幾名負責巡防的神侍剛要經過這裡,聽見聲音,又悄悄退回。
*
無妄城,一條七拐八彎的小巷內,宋雲蔚放下背了一路的沈惑,靠著牆大口喘氣。
總算平緩呼吸、恢複些力氣後,他轉頭看一眼仍蜷縮身體、臉色蒼白的沈惑,猶豫一下,開口安慰:“剛才那些人不知道你是救過他們的神,要是知道,肯定不會那麼說,你也彆太難過。”
沈惑虛虛睜開長著羽毛的眼睛,視線模糊地看他一眼,半晌後又閉上,聲音嘶啞:“是你啊。”
頓了頓,又問:“你是中央基地的人?”
雖是疑問句,語氣卻帶著肯定。
宋雲蔚輕咳一聲,點頭。
沈惑無聲輕笑,似乎明白了什麼,又緩緩道:“你認識聖……認識小鹿和他那位男朋友,你們是一起的?”
宋雲蔚陷入沉默,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沈惑似乎已經了然,語氣輕飄道:“原來如此,他一直沒被洗腦,是我被耍得團團轉了。”
宋雲蔚知道他說的是林空鹿,忍不住替弟弟解釋幾句:
“他不是故意的,是當時的情況……()”
我明白。?()?[()”沈惑點頭,打斷他的話,“是我先作惡,這是我應當承受的。”
可為什麼知道是被騙,心中還是怪不起來,依舊把那個少年當弟弟?是愧疚?還是太渴望親情了?
沈惑自嘲低笑,良久後,又開口:“你走吧,不用管我。”
宋雲蔚也不想就剛才那個話題繼續聊,太尷尬了。可讓他把沈惑丟在這不管,也不可能,那不是人能乾出的事。
何況沈惑剛才被組織的人逼問時,一句關於林空鹿下落的事都沒透露。他作為小鹿的哥哥,不得替弟弟感謝一下?
於是他直接又背起沈惑,道:“彆囉嗦,我可不想在無妄城裡繼續東躲西藏,還得麻煩你給我指條方便出城的路,要走一起走。”
沈惑攥緊鉤爪,抿了抿唇,低聲問:“你不怕?”
宋雲蔚:“怕什麼?”
沈惑:“剛才姓梁的說,強大的怪物會使身邊的人被精神感染,你不怕剛被感染?”
甚至他自己也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有他存在,無妄城的民眾才一批又一批地異變,他們都是被他精神感染?
除了背叛,這也是令沈惑心灰意冷,隻想離開無妄城的原因之一。他以為他救了人,可實際上,他可能害了人。
宋雲蔚:“……哦。”原來是這事啊。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那弟夫……咳,我認識一個人,是個比你厲害很多的怪物,我們不少人都跟他相處挺長時間,沒一個人被他感染過。
“對了,小鹿不是給你畫過一個胡蘿卜圖案?你可以多看看,情況會好轉。彆擔心,你這情況不算什麼,我先帶你出城,然後去找小鹿,他應該會有辦法。”
提到弟弟,宋雲蔚唇角忍不住微揚。
沈惑垂眸,鉤爪抓出那塊畫著圖案的絹布,低頭凝視。
到了深夜,在沈惑的指點下,宋雲蔚帶著他,成功悄無聲息地離開無妄城。
而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幾名神侍悄悄潛入關押楊天寧的牢房。
*
沙漠中的植物屋內,林空鹿烤著火,蜷縮在江辭懷中,睡得香甜。
江辭低眸,看著他被火光映照的臉頰,忍不住低頭,用側臉貼了貼。
溫暖柔軟的觸感令他貪念,他忍不住又吻了吻,細軟的藤蔓悄悄從衣擺下鑽進。
林空鹿忽然睜開眼,水霧蒙蒙地瞪他,臉頰緋紅:“出去,不準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