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遙遙對視(2 / 2)

或許是兩者都有,可是孰輕孰重,孰多孰少,他仍舊不明白。

或許他隻是想不到更好的拿來發誓的人,他好像隻有阮久一個親近的人。

或許他隻是不希望阮久離開他身邊,他喜歡和阮久待在一塊兒。

阮久站著,由他抱著,又拍拍他的腦袋:“你怎麼了?”

赫連誅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仿佛是疼哭了:“軟啾,我受傷了。”

“……”阮久頓了頓,“我看見了。”

過了一會兒,阮久拉著他在位置上坐下,柳宣拿了藥箱過來,放在他手邊:“王後。”

赫連誅看了他一眼,然後把受傷的手遞到阮久麵前。

可惜阮久這個富家小公子,隻懂得幫他把手上的血跡擦乾淨,再把藥粉撒在傷口上。他不知輕重,手一抖,唰地抖落下一大片藥粉,疼得赫連誅深吸一口氣。

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包紮。

然後阮久拿著白布在他的手上比劃了許久,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我自己來。”赫連誅用左手從他手裡拿過白布,自己給自己包紮。

阮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後學。”

赫連誅抬眼看他,也笑了一下。

赫連誅一麵包紮,一麵道:“我要離開一會兒,你就留在這裡,不要亂跑。”

阮久問:“你要去哪裡?”

“去五羊山調兵。”赫連誅在他麵前倒是坦誠,“赫連誠造反了,正帶著人往尚京城來。”

“你……難道沒有彆的人了嗎?”

阮久在大梁,從沒見過十三歲領兵的將軍。大梁的將軍,都是四五十歲,挺著將軍肚的,像魏旭的父親魏將軍。

十三歲怎麼能帶兵呢?

“我是最合適的人選,母親也這樣覺得。”赫連誅站起身,轉身從刀架上拿起長刀,背在背上。

他回頭,看見阮久遲疑的表情,以為他是害怕,便說了一句:“你放心,我肯定會回來救你的。”

阮久卻摸了摸鼻尖,小聲嘀咕:“我可不想這麼快就做太後啊。”

赫連誅哽住,最後道:“才不會!”

*

尚京城陰雲徘徊,風雨欲來。

赫連誅帶著兩三個親衛秘密出城之後,太後就下令關閉城門,隻留百餘勇士在城外掘護城溝渠。

很快就入了夜。尚京城不繁華,草原的夜晚也並不安靜,遠處有狼嚎,近處有風拂過牧草的簌簌聲。

阮久扒著柳宣,躺在床上。

他覺得不安全,所以讓柳宣陪他一起睡。不安全,指的是他自己覺得自己不安全。

烏蘭與格圖魯守在外麵。

阮久再害怕,沒多久也呼呼睡著了。柳宣平躺在床上,大約是睡不著,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夜風靜謐,從窗子縫隙中吹入,吹動落在榻前的薄紗帳子。

忽然,自縫隙照進來的、投在外間窗紙上的月影緩緩被拉寬。

柳宣猛地轉頭看去,隻看見一個舉著匕首的人影正慢慢朝內間靠近。

他抱著阮久,悄無聲息地往裡滾了兩圈。得虧阮久的床大。

阮久被他弄醒,剛要說話,就被他捂住了嘴。阮久看見外邊窗紙上的人影,瞬間清醒過來,四處摸了摸,想找個趁手的武器。

柳宣拿出藏在枕頭下麵的匕首。他自己也覺得皇宮裡不夠安全,所以藏了匕首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還沒等那刺客走進內室,格圖魯就大吼一聲,從窗子外伸出雙手,長臂一攬,把刺客拽出門外。

隻聽見哐的一聲巨響,伴隨著一聲慘叫,刺客應該是被格圖魯狠狠地摔在地上,就這樣摔死了。

榻上的兩個人都鬆了口氣,隨後格圖魯與烏蘭都進來了。

烏蘭幫阮久掖好被子,把他整個人都裹好:“驚擾了王後,實在是罪該萬死。”

阮久心有餘悸:“怎麼回事?”

“太皇太後有宮門鑰匙,應當是她的人混進來了。臣與格圖魯還是就在這裡守著王後吧。”

“她還會派人過來的。”

“臣已經派人去知會太後了,太後會加強宮城守衛的。大王留下的人也足夠了,撐得到大王帶著人趕回來。”

阮久點點頭。

這時外間的血腥味彌漫到了裡邊,阮久光是聞見,臉色就白了。

格圖魯道:“我去把外麵收拾好。”

烏蘭低頭看看阮久,抱住他:“王後再睡一會兒吧,烏蘭守著王後。”

*

阮久再眯了一會兒,然後再次被吵鬨聲吵醒。

這是天色剛剛破曉,外麵仿佛亂成一片。

他睜開眼睛:“怎麼了?”

“恐怕是太皇太後的人大舉進宮,可能宮裡的侍衛也有一些是……”烏蘭鬆開捂著他耳朵的手,“沒關係,大德宮是牢不可破的。”

阮久遲疑道:“可是……外麵還有其他人。”

“顧不上了,大王隻讓我們守著王後,其他人不在命令之內。”烏蘭道,“而且,與太皇太後積怨最深的,是太後。王後才來不久。”

阮久看著他湛藍冰冷的眼睛,推開他的手,站了起來。

“我出去看看。”

“王後?”

阮久說著就摘下掛在牆上的長弓,背上箭囊,準備出門。

*

阮久待在宮裡,他不知道,其實昨天夜裡,赫連誠就已經兵臨城下。

隻等天一亮,就起兵攻城。

而這一切都在太皇太後的算計之中。

她也沒有出城等候赫連誠帶著人來,而是留在城中。

鏖兀人天性如此。

她厭惡自己這個兒媳十幾年,從上一次和親開始,無時無刻不在厭惡她。

她要親眼看著這個女人的覆滅,必要時,可以親自出手,了結她。

尚京城她很熟悉,兵強馬壯,奇兵突襲,赫連誠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率著軍隊,堂堂正正地從尚京城門進來。

所以還剩下半個時辰的時候,她就帶著人進了宮,到了萬安宮前。

萬安宮,殿門後,十來個弓箭手已經就位。

周公公靠在窗邊,透過窗紙,看了一眼,就匆匆回去複命:“娘娘,太皇太後就在外麵。”

他話音剛落,後殿就傳來了古怪的響動,周公公警覺,抬手示意弓箭手,讓他們將箭矢的方向轉向後殿。

太後亦是回頭看去。

隻見一身單衣的阮久從裡邊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問:“太後娘娘還好嗎?”

太後鬆了口氣:“你怎麼過來了?”

阮久跑到她麵前:“我有點害怕。”

“赫連誅沒有給你安排護衛?”

“有啊,烏蘭說大德宮牢不可破。但是烏蘭還說,太後娘娘與太皇太後結怨最深,我看見太皇太後帶著人過來了,就……”

“他沒叮囑你,不用管我,讓我自生自滅?”

“啊?”阮久一愣,“沒有啊。”

太後歎了口氣,隻聽阮久又道:“我爹說,太後娘娘也是來鏖兀和親的,我應該和太後娘娘共同進退,我不應該過來嗎?”

太後皺眉,阮老爺這話倒是沒說錯,她是因為同為“和親公主”的緣故,對阮久照顧些,但是什麼叫做“共同進退”?

他和自己共同進退,赫連誅不得氣死?

這話應當是阮久自己胡亂想出來的吧?

他是真的不懂。

太後最後還是朝他招了招手:“來吧,來我這裡。”她搓了搓阮久臉上沾著的臟東西:“這是怎麼弄的?”

“到處都被圍起來了,隻有靠圍牆那邊有個小廚房,上麵有個煙囪。”阮久一摸鼻尖,就留下一個黑乎乎的印子,“我從那邊爬進來的。”

“唉,小花貓。”太後看了一眼周公公,“帶他去後邊洗洗臉。”

周公公會意,上前帶走阮久:“王後,事情還不急,咱們先把臉洗乾淨了再說。”

就在他二人轉身進入後殿的瞬間,從外邊射進來的箭矢衝破窗上門上貼著的明紙,最近的箭矢,落在太後腳邊兩三步的距離。

她抬手下令:“開門,放箭。”

殿門打開,十來個弓箭手拿出盾牌,迅速還擊。

隔著兩邊對壘,太後與太皇太後遙遙對視一眼。

這樣消磨下去,倒也不是辦法,太皇太後推開弓箭手,走到陣前,隨手給了一個弓箭手一巴掌:“我來看看兒媳,你們打打殺殺的,這是做什麼?”

這時遠遠地、城門外傳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是赫連誠開始攻城了。

她勝券在握地走進殿中,刻薄的目光在太後臉上轉過幾圈。她試圖在太後臉上看到一點驚慌,可惜沒有。

兩人對視良久,都沒能在對方臉上看出其他的意味。

而後太後揮退眾人,獨自起身,在太監的攙扶下,來到太皇太後麵前,向她問安。

太皇太後沒有答應,抬手讓侍從端來盛著鴆酒、白綾與毒藥的木托盤。

她乾瘦的手指,像是鷹爪一般,死死地掐住太後的肩膀:“我聽人說,梁國的自儘手段就是這幾樣,你自己選。”

這時候,阮久正扒在後殿偷看,太皇太後看見他,繼續道:“巧了,他也在這裡,省得我走兩趟。”她的聲音陰森冰冷:“你選一樣,剩下的,留給那個王後。”

她們說的是鏖兀話,阮久聽不懂,隻覺得氣氛劍拔弩張,握緊了手裡的弓箭。

太後回頭看了阮久一眼,周公公便將人帶回去了:“小公子,彆看外麵。”

殿中,太後抬手就將托盤掀翻,鴆酒白綾灑了一地。

她同樣也捏住太皇太後的肩,手上青筋暴起:“你以為你贏定了嗎?”

她靠近太皇太後耳邊,用隻有她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聲道:“你以為赫連誠是前任大王的兒子嗎?你好像忘記了,赫連誠五歲之前流落在牧場,是我這個好母親派人把他接回來的。他是誰?究竟是誰的兒子?你想過嗎?”

“你想讓鏖兀血脈繼承王位。現在你是想讓、有著我大梁一半血脈、也有鏖兀皇室一半血脈的赫連誅繼續做大王,還是想讓赫連誠這個、連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找來的、野種、即位?”

太皇太後乾枯的臉出現一絲裂縫,她渾濁的眼珠動了一下,死死地盯著眼前的梁國公主。

“你……毒婦,毒婦……”

跟隨太皇太後的弓箭手迅速上前,將兩人團團包圍。

太皇太後恍惚了一瞬,不想在這裡多做停留,耽誤時間,迅速拔腿離開。

“去城樓上。”

“臣妾恭送太皇太後。”太後搖頭大笑,讓侍從把殿門關上,轉頭走到後殿。

她握了握阮久抓著弓箭的手:“好孩子,天底下有好人也有壞人。咱們也去城樓上看看,赫連誅該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