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遙遙對視(1 / 2)

正如從前柳宣所說, 當今朝堂分做新舊兩派。

新派以太後與未曾露過麵的攝政王為首,這一派由於太後的緣故,親近梁人, 前不久才促成了鏖兀與梁國的和談。

舊派以太皇太後為首, 太皇太後不喜梁人,也不喜由於新派扶持、才坐在王位上的赫連誅。她一心想讓擁有鏖兀純正血脈的、赫連誅的兄長赫連誠即位。

兩派紛爭由來已久, 從前任鏖兀大王駕崩之後便拉開了帷幕。

整整五年,新舊兩派鬥爭整五年,勢力盤根錯節, 難以分辨,更難以根除。

赫連誅出使梁國, 與阮久和親的這段日子裡,鏖兀北邊叫做狄力的部落因為爭奪水源而械鬥, 死傷無數, 請鏖兀出兵鎮壓, 並且評判是非。

狄力地緣遼闊,族人驍勇善戰, 所以在他們派人前來請求之後, 攝政王蘇爾決定親自率兵前往狄力。

前線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太後正和阮久說話。

令官風塵仆仆, 滿頭黃沙, 撲通一聲,似是體力不支,跪倒在殿前。

“娘娘,攝政王路遇沙匪, 下落不明!查乾王爺趁機反了!”

太後猛地站起身, 掩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令官“砰”的一聲給她磕了個響頭:“娘娘, 攝政王回程途中遭遇沙匪,隊伍被沙匪衝散,攝政王下落不明!查乾王爺……”

他想了想,還是改了口:“赫連誠,假借護送梁國使臣回國,實則逃回喀卡,調兵造反了!”

喀卡?

阮久總覺得這個地名,他好像在哪裡聽過。

不等他細想,太後便重新坐下,看向他與柳宣,道:“不要緊,不是什麼大事,你們兩個先回去,沒事彆出來。”

仿佛她隻慌亂了一瞬,很快就恢複了冷靜,眼神堅定,容不得人懷疑。

阮久還想問問什麼,卻被柳宣拉走了。

“走吧。”

他們離開時,阮久聽見太後對那令官道:“你進來,把事情仔仔細細地再說一遍。”

殿中,太後頓了頓,又道:“調我的親衛,去太皇太後宮中,圍好了,不許太皇太後宮裡的任何人出去。”

周公公靠近她,低聲道:“娘娘,太皇太後昨日就出宮了,說是去祖廟裡祈福了。”

太後一向不關心自己這個婆婆,半個月不往來都是有的,她自然不曾留意太皇太後的去向。

太後抬頭看見阮久他們走遠了,才抬手摔了茶盞:“老東西,跑得還挺快!”

*

阮久與柳宣回到寢殿,阮久拉住柳宣:“誒,事情有點緊急,你先彆回去了,和我待在一塊兒吧。”

柳宣點點頭,跟著他進去了:“好。”

今天赫連誅不在,反倒是烏蘭和格圖魯都在。

阮久一進去就被兩隻小狗和一隻小狼包圍了,柳宣得空,留心看了一眼,今天阮久寢殿外的侍衛好像變多了,巡邏的頻次也增強了不止一倍。

十三歲的大王,心裡可遠不止十三歲啊。

他心下了然,一邊暗自感歎,一邊羨慕阮久好命,總有人想著他、偏愛他,自己是跟著沾光的。

阮久抱起兩隻比較小的家夥,回頭道:“柳宣,你進來啊。”

偏偏他自己還不知道。

柳宣笑了一下,收回目光:“來了。”

兩個人在內室坐下,烏蘭端來茶水和水果,拿起小刀,搬來小凳,要在阮久腳邊坐下,給他削水果吃。

阮久道:“我今天不想吃水果,我想吃那個奶油的小點心,你去做一點好不好?”

烏蘭自然應了:“好,那我去做,王後和柳公子先坐一會兒。”

阮久晃晃腳:“好。”

柳宣失笑,他也不是很傻,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聽的。

待烏蘭走後,阮久轉頭看他,笑著道:“造反聽起來還挺可怕的,我怕嚇著他。”

柳宣看著他純粹清澈的雙眼,笑容凝固。

那烏蘭跟在大王身邊,怎麼能被嚇到呢?

說不準今天的事情本就在大王意料之中呢。

原來阮久還是傻的。

柳宣又笑。

“你笑什麼?難道你不覺得這種事情很可怕嗎?”

“是。”柳宣點頭附和,“是很可怕。”

阮久摸了摸鼻尖,不知道在想什麼。

柳宣端起茶盞要飲茶,被他忽然拍桌子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想起來,剛才那個令官說的喀卡是哪裡了。”阮久道,“之前我哥說,他不在乎和鏖兀和談的事情,因為當時與大梁開戰的不是鏖兀,而是一個叫做喀卡的部落,鏖兀不過是沒有儘到約束之責。”

柳宣無奈:“你才知道和大梁開戰的是喀卡?”

阮久摸摸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太關心朝政嘛。”

“看出來了。”

“我哥騙我了,他明明知道喀卡是赫連誠的封地,而赫連誠就是鏖兀的查乾王爺。喀卡與鏖兀根本就脫不開關係。”阮久癟了癟嘴,“他當時應該很生氣的,但是他騙我了。”

“他可能隻是……”柳宣不大會安慰人,“不想讓你不高興。”

“那是當然。”

他還挺自豪。

柳宣笑了笑:“你這幾天就待在寢殿裡不要出去了,外麵的事情,太後娘娘會處理好的。”

“可是事情聽起來很緊急的樣子,要是……”

“赫連誠在喀卡有兵,他連夜行軍,包圍尚京,再和太皇太後裡應外合,恐怕尚京難保。”柳宣沉吟道,“為今之計,唯有迅速調動離尚京最近的軍隊,其餘人死守尚京,趕在赫連誠攻破尚京之前把他擊退。可是……”

“可是什麼?”

“娘娘方才經曆過阿史那的背叛,隻怕現在對旁人也疑心未消。這個調兵的人選,恐怕很難確定。”

“我……”

“你彆瞎湊熱鬨。”柳宣把他按住,“你待在宮裡,就不會出事。”

*

與柳宣所料不差,此時太後所居的萬安宮中,太後從暗格中拿出一個木匣,打開木匣,裡麵是半塊虎符。

她將虎符攥在手心,摩挲著,到手心出了汗,還是遲遲不肯下定決心。

“周榮,去請禮喋的小王爺……”連話都還沒說完,她就否定了自己,“不,去請兵馬勇士……我再想想。”

沒等她做出最後的決定,周公公就進來通報了:“娘娘,大王求見。”

聽見赫連誅來了,太後迅速將虎符放回匣子,又將匣子放回暗格。

她很防備赫連誅,他越長大,越是如此。

將東西收好了,太後才理了理衣襟,準備出去。

也是在這時,周公公才上前打開了殿門:“大王請進吧。”

太後回頭看了他一眼,隻看見他十三歲稚氣未脫的模樣,她也隻想看見赫連誅這副模樣。

這會讓她放心。

可是沒等她把心徹底放下,赫連誅就抬起右手,按在心口,朝她行了個禮:“母親。”

“嗯。”太後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有事?”

“事情我都聽說了。”

太後並不理會他,緩緩走到主位上,拂袖落座,低頭理清楚衣擺。

赫連誅站在殿中,仰頭看著她:“攝政王遇險,查乾王造反,尚京城危在旦夕。兒子身在王位,內心實在是惶恐,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母親有什麼安排。所以特意來詢問母後,如何應敵。”

他這樣說著,麵上卻沒有一點兒害怕的意思。

太後看了他一眼:“我已經準備派人出城調兵了,你不必擔心。”

“此人必定要母後信得過的人才好,萬不能再如同阿史那一般了。”赫連誅道,“不知母親可有人選了?”

赫連誅一雙漆黑的眼眸,便是自母親處遺傳來的。

此時兩雙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對方,誰也不肯示弱,就這樣靜靜地僵持著。仿佛連殿中風吹過的聲音,都十分清晰。

太後的手掌按在桌上還冒著熱氣的熱茶上,仿佛不知疼痛,一定要從赫連誅的眼中看出一點兒什麼東西。

“你是什麼意思?”

“兒子擔心尚京城破、赫連誠造反得逞,難留兒子與母親一命。”赫連誅也那樣看著她,一字一頓,“僅此而已。”

“你到底想做什麼?!”

太後霍然起身。她站在台階上,卻忽然覺得自己比赫連誅還要矮一些。

“離尚京最近的、最難驚動彆人的軍隊是五羊山的駐軍。父王在時,派遣帕勒駐紮在五羊山。帕勒是指點過我武學的將軍,他認得我,若是我拿著虎符去求援,他會全力趕來。”

太後緊緊地攥著拳頭,渾身輕微顫抖。

“我不會拋下尚京不管。”赫連誅最後道,“阮久還在宮裡,我一定會回來。”

太後冷笑一聲:“你們鏖兀人、你們父子兩個眼裡都隻有權力,心都是石頭做的,比冰還涼,比鐵還硬。我捂不熱,阮久也捂不熱,我不信。”

赫連誅拔出掛在腰間的匕首,抬起右手,毫不猶豫地在手心劃出一道口子。

他沒拿準力氣,劃得太深了,鮮血很快就順著傷口滑落,落在地上,在他玄色的皮靴上濺出細細小小的血花。

他丟開匕首,用左手扯開外裳衣襟,攥了一下右手,將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他的心臟與血脈相連。

“我與阮久,生死相連。”

“我以鏖兀天神阿蘇陸的名義起誓。”

字字鏗鏘,聲聲有力。

太後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

她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走下台階:“你跟我來。”

*

正午的時候,赫連誅回了寢殿。

阮久抱著小狗上前:“你吃飯了嗎?”

他一低頭,就看見赫連誅的右手上草草包著一條白布,白布被鮮血洇透,已經濕透,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著血。

阮久被他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赫連誅抬手就把他抱進懷裡,腦袋埋在他的懷裡,不肯抬頭。

阮久懷裡的小狗趁機從他懷裡逃走,跳到地上了。

說實話,赫連誅與阮久才認識幾十天,每天也隻是在一塊兒玩耍,除了同吃同住,比尋常朋友更親近些,再沒有其他什麼事情,更談不上同生共死、生死相許。

他們的感情還算不上有多深厚,隻是突如其來的和親,將他二人硬生生地捆綁在了一起。

赫連誅拿他發誓,於情於理,太後不應當這麼輕易就相信他。

赫連誅自己看不見,他以天神名義起誓時,麵上神色、眼中目光,除了認真與專心,再無其他。

而赫連誅自己也不知道,他當時拿阮久立下那樣重的誓言,究竟是為了兵符,還是出自真心。

倘若是為了兵符,那他未免太過分了。

倘若是真心,那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