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喀卡卡卡【一更】(2 / 2)

阮久推開琉璃窗,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赫連誠的宅子實在是太大了,從窗戶望出去,目之所及,都是從前他的領地。

阮久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就被赫連誅從身後環著腰抱走了。

“陪我睡覺。”

阮久換了衣裳,懷裡抱著枕頭,正坐在床上出神。他不困。

赫連誅蓋著毯子,躺在他身邊。

阮久低頭,與他漆黑的眼睛對上目光:“乾嘛不睡?”

赫連誅道:“睡不著了。”

阮久拍了他一下:“睡不著就起來。”

“不起來。”赫連誅翻了個身側躺著,抬起頭,把腦袋下的枕頭推開,最後把腦袋枕在阮久的腿上,“我要這樣睡。”

阮久推他:“不要,你的頭太重了!”

赫連誅抱定他不鬆手,耍賴道:“就要。”

阮久推不動他,隻能隨他去了。赫連誅閉上眼睛,調整呼吸,仿佛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又睜開眼睛。

“軟啾,我好像還沒跟你說過我父王的事情。”

“嗯。”

“我父王也是年少繼位,十三歲。他即位的時候,鏖兀還隻是西北的一個小部落,他耗費了十年的時間,讓周邊部落俯首稱臣。然後向梁國提出議和。”

“他很喜歡梁國,才會和梁國提出議和的。他把鏖兀按照梁國的樣子改造,安排官員,招納梁國的工匠,學習梁國的工藝。鏖兀皇宮也是按照梁國皇宮的樣子建的。”

“他為了迎接和親公主,還在宮裡建了一座繡樓。不過這座繡樓,前幾年被燒掉了。”

“然後就有了我。”

“我父王是天底下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赫連誅抬眼,“我很小的時候,我父王教我識字念書、騎馬射箭,他還請漢人老師叫我學漢文,他說不能忘記我還是個梁人。”

可是他並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一個母親足以毀去所有梁人的形象。

“後來我就被送到溪原來念書,因為念書習武不能不吃苦。父王每年都來看我一次,考校我的學問和武學,我每次都做得很好。”

阮久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安靜地聽著。

隻聽赫連誅繼續道:“赫連誠比我大好多歲,他是父親一次北上打獵的時候,才有的。父王一開始不知道有他這個人,後來才派人把他給接回來。”

“赫連誠的母親是牧場裡的牧羊女,是個鏖兀人,所以他也是血統純正的鏖兀人,太皇太後當時很喜歡他。”

“父王知道太皇太後喜歡他勝過我之後,有點不高興,就把他從尚京送走了,父王把他送到喀卡來,和我一樣,念書習武。”

“但是父王每年都來看我,給我做弓箭,我每年都要拉斷一張弓,每年都要換弓箭。”

阮久心中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怎麼會?他原以為這個宅子,是赫連誠後來自己建的,可是現在看來,赫連誠很早的時候,就在這裡了,難不成他一開始就住在這裡?

可是赫連誅呢?他為什麼會住在那種破舊簡陋的行宮裡,一住就是好幾年?

赫連誅的父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赫連誅已經不再說下去了。

他怎麼會沒有看出溪原與喀卡的差彆?

他隻是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想,這背後究竟埋藏著怎麼樣的深意。

隻是房子的區彆而已,沒有其他的證據。他不想追究,所以總是解釋說,這肯定是太皇太後給赫連誠的安排。

赫連誅閉上眼睛:“軟啾,睡一會兒嘛。”

“噢。”阮久掐住他的臉,“把你的頭挪開,我的腿都麻了。”

赫連誅索性跳起來,小狗似的把他按倒,又像小狗一樣,在他頸邊蹭了蹭:“睡覺!”

*

赫連誅纏著他睡了一個下午,傍晚時分,喀卡的小首領文勃派人來請。

晚上有接風宴,在文勃的府上。

阮久與赫連誅才想起來還有這件事情,匆匆起床洗漱,換衣裳。

阮久今天穿了鏖兀的衣裳,寬寬大大的袍子,烏蘭站在他身後,幫他梳頭發,給他紮一個細細長長的小小辮子,掛上瑪瑙掛飾,掩在披著的頭發裡。

赫連誅收拾好了,就撐著頭在旁邊看他。

阮久喜歡揉他的頭發:“你的頭發卷卷的,卷毛小狗。”

等兩個人都收拾好了,出去時,文勃還在外麵等著。

阮久想了想,用鏖兀話跟他說了一句:“久等了。”

劉老頭說,學了鏖兀話必須,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和彆人對話,這樣才有用。

文勃愣了一下,阮久還以為是自己說的鏖兀話太不標準,人家聽不懂,有點尷尬,加快腳步逃走了。

馬車在門前等著,阮久與赫連誅上了馬車,文勃也翻身上馬,隊伍開始行進。

馬車裡,赫連誅道:“我父王收服喀卡之前,他的父親就是喀卡的首領,原本他也能做喀卡的首領。”

“誰?”阮久偏了偏頭,看見那個獅子一樣的男人,明白了。

阮久又問:“那現在赫連誠死了,他會是下一任喀卡首領嗎?”

“不一定。”赫連誅捏著袖口的兔毛。

阮久拍他的手:“毛都要被你揪掉了。”

赫連誅不明意味地說了一句:“喀卡人一向不服管教。”

*

沒多久,馬車就停下了。

赫連誅先下了馬車,回頭去扶阮久。

早晨見過的、被阮久看做是臭鼬和老灰兔的兩個男人都候在門口,向他們行禮。

文勃一邊引他們入府,一邊道:“寒舍簡陋,大王和王後不嫌棄就好。”

阮久抬頭看了一眼,他的房子就是尋常的鏖兀房子,一點兒也看不出這是個小首領的住處。

正廳裡,阮久與赫連誅在正中主位落座。

他們一來就開席,大抵是草原上的菜色都差不多,為了照顧阮久,間雜有幾道梁國菜,阮久倒不覺得難吃,隻是做得有點奇怪,一點都不像是梁國菜。

開席敬酒,赫連誅幫阮久擋開要倒酒的侍從,讓人換了葡萄汁給他喝。

赫連誅舉起酒碗,阮久舉起果汁,與坐在下首的文勃遙遙地舉了舉杯。

他們先前都不認識,席間也隻是說一些客套話,阮久努力跟上,但也隻是一知半解,所幸赫連誅會幫他翻譯。

酒過幾巡,那個“臭鼬”忽然站起身,從身後隨從手裡接過一柄長刀。

他動作太大,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文勃轉頭看去,語氣斥責地喊了一聲:“匡律。”

匡律徑直走到正中,聲若洪鐘:“臣願為大王、王後舞刀助興。”

赫連誅拿起酒樽,抿了一口,算是默許了。

匡律當即後撤一步,擺出起陣的架勢來。他怒喝一聲,猝不及防,連烏蘭都被嚇了一跳。

赫連誅卻連動都不動一下,繼續飲酒。倒是匡律喊的時候,阮久下意識掐了他一下,把他掐得一激靈。

長刀揮舞時,每一下都帶起風來,呼呼作響。

有好幾次,刀尖帶起的風都飛到了赫連誅麵前,將他的頭發與衣領邊緣的兔毛吹動了,他去還是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動也不動,仿佛酒樽裡的酒永遠也喝不完。

才不過幾招,赫連誅放下酒樽時,文勃也拍了一下桌案。

“夠了。”他原本麵色陰沉,但很快又調整過來,看向赫連誅,“大王,他酒量奇差,應當是有些醉了,在發酒瘋,我讓人把他帶下去休息。”

赫連誅仍舊不置可否。

文勃抬手,幾個隨從便上前,要把人給請下去。

但是“臭鼬”一揮長刀,無人敢近身。

赫連誅捏緊酒樽,這時才開了口:“我看他確實醉得不輕。”

話音剛落,赫連誅手指微動,原本在他手裡握著的酒樽就從桌上飛了出去,避開胡亂飛舞的長刀,準準地擊中了“臭鼬”的左腿膝蓋。

他忍不住左腿一軟,險些就這樣跪了下去。

幾個隨從一擁而上,將他手裡的長刀奪過來,又製住他的手腳。

赫連誅看向文勃:“他應該聽你的話,你帶他下去。”

文勃低頭:“是。”

赫連誅最後道:“麻煩再給我一個酒杯。”

“是。”文勃的聲音忍不住有些顫抖。

幾個隨從把“臭鼬”給拉下去,文勃讓人拿了新的酒樽給赫連誅,道了一聲“失陪”,也跟著下去了。

他們走後,阮久忽然看見地上掉著一個像小白老鼠的東西,走過去看了一眼。

*

出了大廳,一直走出去好遠,文勃才讓人把“臭鼬”給放下來。

“臭鼬”分明沒醉,反倒還清醒得很,掙開人,喊了一聲:“大哥!”

文勃一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你想乾什麼?”

“大哥,小大王要來的時候,咱們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殺了小大王,咱們反了。”他倒是委屈,“我看大哥遲遲不動手,我才想著借舞刀的名義,幫大哥一把。”

文勃質問道:“誰跟你說好了?”

“喀卡歸順鏖兀,這麼多年,鏖兀那邊先是派了個赫連誠來做首領,現在赫連誠死了,還是帶著我們那麼多喀卡人一起去死。這筆賬咱們沒跟赫連家算,也就算了,他們倒還要跟我們算賬?”

“反正造反的帽子,赫連誠已經扣給咱們了。大哥,咱們直接就反了吧?”

“這麼些年,也該輪到大哥你做首領了。喀卡首領本來就是大哥的,咱們現在殺了小大王和小王後,給尚京那邊點顏色看看,喀卡人也肯定士氣大振。到時候大哥你帶兵,咱們把‘鐵桶城’一關,隻管固守不出。”

“隻要熬到了冬天,就算鏖兀派兵,喀卡也能把他們給凍死。”

“到了春天,咱們就……”

文勃怒斥道:“你住嘴!”

“臭鼬”一噎,梗著脖子繼續道:“隻要到了春天,喀卡緩過來了,就不用再受鏖兀的鳥氣了。再過三年,我保準帶著兵,給大哥把尚京給打……”

文勃勃然大怒:“我讓你住嘴!”

他按著“臭鼬”的腦袋,讓他扭頭去看旁邊。

小王後?

他……他什麼時候跟過來的?

他應該聽不懂鏖兀話吧?

阮久朝“臭鼬”伸出手,遞給他什麼東西,用不太熟練的鏖兀話道:“你頭上的白毛毛掉了。”

“臭鼬”下意識摸了摸頭頂。

是哦,我頭頂的白毛毛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