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阮久不怕,下次讓銅人去就是了。
他滿懷期待地翻開第一頁。
阮久捂臉,連忙把書給合上了。
把書塞到枕頭底下,把蠟燭吹滅,他發誓不再翻開這本書。
但是他躺好的下一秒,就有些後悔了。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看。
阮久轉頭看了看門那邊,沒人,應該可以看看的。
就看兩頁。
這樣想著,他又翻身坐起來,重新點起蠟燭,拿出話本,專心研讀。
真的隻看兩頁。
*
深夜,赫連誅一個人翻來覆去,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哪裡惹了阮久,阮久怎麼就不跟他一起睡了。
他把床鋪裡另一床被子團了團,抱在懷裡,準備就這樣湊合一晚上。
他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實在是忍不了了,索性一鼓作氣,起身下榻,準備過去找阮久。
這時候阮久肯定已經睡著了,他悄悄溜過去,就在阮久身邊占小小的一點位置,肯定不會把阮久給吵醒的。明天一早,他在阮久醒來之前離開,阮久肯定察覺不了。
赫連誅這樣想著,就輕輕地推開了阮久的房門。
隻看見帳子裡還亮著燈,阮久竟然還沒睡,還被他嚇了一跳:“啊!”
阮久手忙腳亂地把話本塞進枕頭底下,吹滅蠟燭。
頓了一瞬,覺得不對,又把蠟燭給點起來了。
赫連誅回身關上房門,走到床邊:“你怎麼還沒睡?”
阮久舉起燈籠,看清楚是他之後,鬆了口氣:“你過來乾嘛?”
“我睡不著。”赫連誅說著,就要掀開帳子,上阮久的床。
“喂。”阮久按住帳子,“誰讓你上來的?”
“我睡不著嘛,軟啾。”赫連誅朝他哼哼唧唧,當作撒嬌。
“真是小豬,小豬都沒有你會哼唧。”阮久看了他一眼,對上他的小狗眼睛,最後還是鬆開手,讓他上來了,“隻限今晚。”
“好的,王後。”赫連誅趕忙掀開帳子上去,生怕他下一刻後悔,見阮久不停地搓手背,問了一句,“你怎麼了?”
阮久騰不開手,就蹬了他一腳:“還不是你,忽然過來還不敲門,嚇我一跳,蠟油滴在手上了。”
“那我去給你拿藥。”
抹了藥,兩個人才吹了蠟燭睡下。
赫連誅一邊幫他吹吹手背,一邊問:“你怎麼看話本看到這麼晚?有這麼好看嗎?”
“有。”阮久把自己的手收回來,“彆吹了,本來那個藥就涼涼的,越吹越涼。”
“噢。”
將要睡著的時候,阮久砸吧砸吧嘴,道:“從明天開始我要早起鍛煉。”
赫連誅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去年就是這麼說的,你要鍛煉,為了長高。”
“你不懂,這次是為了我的終生幸福。”阮久捏捏自己的手臂,“我要練出一個寬廣厚實的胸膛。”
他剛剛看的話本裡就是這樣寫的,寬厚的胸膛能夠給人十足的安全感。
赫連誅捏了捏他的肩,繼續拆穿他:“你還沒我厚實。”
“……”阮久不理他,翻過身,自己抱著被子睡了。
赫連誅湊過去抱住他的腰,和他一起睡。
*
可惜阮久的鍛煉計劃在第一天就破產了。
因為夜裡看話本看得太晚,他早晨起不來。
烏蘭帶著人過來催,實在是催不動,便轉向大王:“大王,今天該上朝了。”
“今天不去。”赫連誅搖了搖阮久,“軟啾,你得起來鍛煉了,你的厚實的胸膛。”
“隨便吧。”阮久伸了個懶腰,和他抱在一起,臉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要不你練吧,我就不練了,一樣的。”
“好啊。”赫連誅對門外道,“就說病了,不去上朝。”
烏蘭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見赫連誅是真的沒有要去上朝的意思,便帶著人離開了。
朝會那邊派了人來催,烏蘭也照赫連誅的意思,說大王病了,今天就不去上朝了。
誰也不知道赫連誅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尋常臣子或許覺得赫連誅是真的病了,或許對赫連誅頗有微詞,哪有大王頭一次就不上朝的?
而太後留下的那三個大臣早就見識過赫連誅纏著阮久玩耍的模樣,隻當他是躲懶不來,再派人去打聽,知道赫連誅一覺睡到大中午,便更加沒了疑心。給太後寫的信裡,也沒有多加提及此事。
一個貪玩的大王,總比一個有野心的大王好。
*
就這樣,再過了半個月,到了四月初一。
又是一次朝會。
赫連誅和阮久還沒洗漱,躲在房間裡看話本,任由外麵的人催促,也不肯挪窩。
小狗小狼躺了一床,明明是十分大的床鋪,卻顯得有些擁擠。
阮久挨著開飯,抱著米飯,眼睛不離話本,問赫連誅:“你還是不去?”
赫連誅搖頭:“不去。”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去?”
“再過一次,三次之後,我就去。”
“你總不能每次都裝病吧?”阮久翻過一頁,“我有點想莊仙了,明天我們去牧場看他吧?”
赫連誅笑了一聲:“好。”
他總覺得阮久很聰明,阮久什麼都知道,隻是不想說破。
*
兩個人在城外的牧場度過了接下來的半個月,同樣也躲過了四月十五的朝會。
朝中官員對赫連誅這個大王已經怨聲載道,甚至有些風言風語都傳到了民間。
哪有人生病連著生一個半月的?生著病,竟然還能陪著王後,跑到牧場去玩耍?
這個大王就是貪圖享樂,被梁國來的和親公子迷昏了頭。
一直到了第四次朝會,已經過了兩個月。
萬歲宮中,派去催促大王上朝的侍從第四次敗興而歸。
眾臣見他這副模樣,不用多問,也知道,大王肯定是又稱病不朝了。
原本他們就沒見過赫連誅幾麵,赫連誅在他們之間,更談不上有什麼威信,鏖兀人一向直爽,有什麼便說什麼。
一個武將模樣的人朗聲道:“大王病了這麼久,宮中的太醫到底是乾什麼吃的?這麼久了,連大王的病都治不好?還是我等去大德宮探望大王吧。”
此話一出,當即有許多大臣附和。
又有人出來打圓場:“其實前幾次朝會,在三位大人的主持下,也都還算順利,大王既然病著,還是不要去打擾了。”
他是被太後留下的那位文臣胡哲瀚推了一把,才出來說話的。
可是他人微言輕,實在是壓不住憤憤翻滾的群情,站在胡哲瀚身邊的綏定一時惱了,怒吼一聲,把所有的議論都鎮壓下去:“全給我閉嘴,大王說病了就是病了……”
他早不把赫連誅放在心上,這樣的話脫口便出來了。
胡哲瀚眉心一跳。
要出事,綏定這樣一吼,哪裡像是“大王說自己病了”,分明就像是“太後指派大臣說大王病了,大王不得不稱病不朝”。
鏖兀的臣子最是不服管教,雖然這幾年都是太後聽政,但也是被太後說的大王年紀還小、應當先在溪原念書的言辭給糊弄住了。
這下倒好,他這一喊,連太後指派的臣子都敢脅迫大王,直接坐實了大王受脅的事實。
胡哲瀚趕忙按住綏定,讓他閉嘴。
但他隱約覺得,仿佛是在不知不覺間中了誰的計策。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剛被綏定鎮壓住的大臣們,又都激憤起來。
果然,他們都將注意力從“大王躲懶”,轉到了他們身上。
“綏定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太後委派你輔政,我看你近來去大德宮去得也不勤,怎麼你說大王病了,大王就該病了?”
“怕不是你們借著太後不在的時候,仗著大王年幼,欺上瞞下,意圖謀反吧?”
胡哲瀚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他認下也不是,不認下也不是。認下了,他們三人是謀朝篡位的;不認下,被他們句句撇清的太後,可就不太乾淨了。
鏖兀實在是民風淳樸,朝堂之上,兩邊罵戰不休,太後留下的親信竟然還落了下風。
混亂之中,一個年輕的小吏竟拖著一把凳子,趁亂跑到了最前麵。
胡哲瀚心道不妙,要讓人上前比他給拉下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小吏把凳子放好,爬上去,站在高處,朗聲道:“諸位靜一靜,且聽我說。其中內情我知道,大王確實無病,但大王也是不得不稱病不上朝的。”
底下大臣竊竊私語:“那是誰?”
“我乃禮部尚書的代筆小吏,比不上諸位大臣位高權重,但我前幾日在收拾尚書大人的書房時,發現了一封奏章。”他從袖中拿出一封奏章,舉得高高的,“這是大王批複的,有關三月春祭的奏章。”
三月春祭,應當是禮部操辦,大巫主持的祭祀,現在都五月了,都過去多久了?
眾臣麵麵相覷。
“大王的批複,事事認真,字字認真。可是這封奏章,卻被丟在廢紙堆裡。”那小吏環視過眾人,“我等臣子如此輕慢大王,大王豈能不稱病上朝?”
禮部尚書是太後的人,與胡哲瀚有些交情。胡哲瀚上前要把小吏給拉下來:“你說這封奏章是在禮部找到的,有什麼證據?怕不是……”
小吏翻開奏章:“禮部簽收奏章印章好好地印在上邊,分明就是大王宮中批複奏章之後,送去禮部,禮部不管不顧,如此輕慢。大王在奏章上說,今年是我鏖兀立國整五十年,今年的春祭應當更加盛大一些,可是禮部,竟是連大王的吩咐都不聽了。”
“若是再去六部找找,說不定到處都能看見大王批複的奏章呢?可是誰把大王的批複放在心上了?說不定你胡哲瀚,就連大巫那兒都有一兩封呢,你們可曾看到過?”
“胡哲瀚,你可是太後留下,輔佐大王的大臣。大王的批複被棄如廢紙,你非但不維護大王,反倒處處維護禮部,是何意思?難不成……”
難不成這就是理政大臣胡哲瀚的意思?
再難不成,這就是太後的意思?或許太後根本就不想讓大王主政?
眾臣忍不住順著他的引導聯想。
“胡哲瀚你這山野間亂拱亂撞的豪豬!”
隨著一句經典鏖兀粗口的開場,兩邊人又開始吵了起來,群情激奮,已經抄起家夥來了。
胡哲瀚動了動嘴唇,他不明白,事情怎麼就……
明明這兩個月都很好的,他們理政,大王撒手不管,他以為這是他們兩邊的默契,可是……事情怎麼就變成他們脅迫大王了?
殿中再次陷入混亂,不知道過了多久,綏定刷的一聲抽刀出鞘:“都給我……”
他話還沒說完,殿門前就傳來了一聲。
“眾卿這是在做什麼?”
胡哲瀚抬頭看去,隻見赫連誅就站在殿門前,一身鏖兀傳統的首領袍服。
他長得太快,兩個月前做的衣裳,就已經短了一截。
原本站在凳子上的小吏下來了。
赫連誅看了他一眼,再看向胡哲瀚,道:“原本我是病了的,但是聽說你們吵起來了,特意過來看看。”
他生龍活虎的模樣,哪裡像是病了的模樣?
胡哲瀚心中有一個聲音道,完了,事情辦砸了。
赫連誅前兩個月不上朝,是因為他知道,前兩個月,就算他上了朝,他也根本做不了什麼事情。
他這時候再來,把自己不上朝的原因都推到他們身上,底下的臣子們對他,可就是無有不遵了。
胡哲瀚的心沉了下去,倘若這一切真是大王設計的,那他可真是心計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