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小豬好涼(1 / 2)

赫連誅的病來得迅疾, 去得也快,他隻在床上躺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能下地了。

他與阮久去溪原城外拜訪劉老先生。

劉老先生聽說了尚京城內發生的事情, 對著赫連誅讚許點頭,心想果真是我教出來的帝王之才, 千百年一遇的那種,嘴上卻還是很矜持:“不錯。”

然後他看向阮久:“臨走的時候,讓你做的功課做完了沒有?現在會說鏖兀話了嗎?”

於是阮久當場表演了一段莊仙教他的鏖兀順口溜。

劉老先生定在原地:“這話聽著怎麼這麼熟悉?”他回過神:“不要轉移話題, 功課呢?”

阮久抬眼看看他:“功課……掉進火裡了。”

劉老先生再一次愣在原地:“什麼?”

“掉進火裡了。”阮久笑了笑,“全部燒乾淨了,燒我功課的那個人——他現在是我的另一個老師,他讓我轉告您,這些功課真是沒勁透了。”

電光石火之間, 劉老先生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他把那兩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莊、仙。”

阮久點點頭:“嗯, 這正是尊師的名號。”

劉老先生半晌才回過神:“所以你就沒做功課了?”

阮久理直氣壯地點點頭:“是呀。”

劉老先生怒極拍牆:“他搶我徒弟,他臭不要臉。”

阮久道:“老師,反正你一直都不喜歡我,還記恨我剃掉了你的胡子,要不你就……”

“不。”劉老先生果斷拒絕, “是我先收你做學生的,要排輩分,也是我在莊仙前邊。他肯定看出你至真至純的本性了,跟我搶人。”

他摟住阮久的肩, 把阮久嚇得一激靈。

“大王已經算是出師了,老師後半輩子就專心培養你了, 你好好學, 現在開始學, 老師還能把你教成個宰相尚書什麼的。怎麼樣?你想做宰相,還是尚書?”

阮久欲哭無淚,縮了縮脖子:“不,我不想……”

“久啊。”劉老先生摸摸他的腦袋,“這可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我和莊仙同時教一個人……”

阮久忙道:“小豬也是。”

赫連誅適時道:“小豬不是。”

劉老先生按住阮久:“你彆擔心,你隻說,你主要跟著誰學?跟莊仙學,他的那些邪門歪道,容易走火入魔,我這是名門正派,你要學哪個?還是兩派兼修?”

阮久使勁搖頭:“我不是,我沒有。”

“行了,你們什麼時候回尚京?”

阮久不願接受事實:“您也要一起去嗎?”

“那是自然。”劉老先生看了一眼赫連誅,“大王這時候來見,不就是來請我過去的嗎?”

阮久顫巍巍地捂住赫連誅的手,代替他搖搖頭:“不是,隻是過來探望一下。”

赫連誅點頭。

這回輪到劉老先生不願接受現實了。

“不需要我為鏖兀出謀劃策嗎?”

赫連誅淡笑頷首:“不必了,老師還是頤養天年,順便教一教阮久好了。”

兩個理念衝突的人教阮久可以,教鏖兀就不行了,會出亂子的。已經有一個莊仙了,再來一個劉長生,會亂套的。

劉老先生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不再說什麼。

*

阮久好不容易才從劉老先生那裡逃脫,跑到門外,看見劉長命正在喂羊。

就是那個劉老先生在家門口撿回來的、癡癡傻傻的梁國士兵劉長命。

其他流落在鏖兀的梁國士兵早就被梁國派人來接手了,隻有他。

他身上的秘密實在是太多了,還不能暴露在彆人麵前。

而阮久上次確實從赫連誠那裡得到了一些書信,那些書信他自己收好了,沒有給任何人看過。他寫信告訴兄長阮鶴,兄長也隻是說,讓他先把東西全部收好,不要先送過來,山遙路遠的,萬一把信弄丟在路上,那就完了,也不要走漏風聲,免得惹麻煩。

阮鶴當然不放心他一個人再查下去,所以說他等什麼時候,他親自來一趟鏖兀,再把東西給拿走。

所以不用阮久做什麼。

而阮久離開溪原之前,還留了個大夫給劉長命,治了一年多的病,他看起來是好些了。

起碼穿得整潔了許多,衣裳頭發都是乾淨的,站在羊圈旁邊喂羊,動作看起來也很熟練。

阮久上前,朝他打了聲招呼:“你還認得我嗎?”

他還小聲地說話,怕嚇著劉長命,卻不想劉長命一看見他,刷地一下丟下草料,再啪的一下抱拳,最後哐的一下,給他單膝跪下了。

阮久被他嚇得往後跳了一步,驚道:“你乾什麼?”

劉長命也不說話,應該是還不會說,就這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阮久試著往邊上挪了挪,他也跟著阮久轉,一定要正正地給阮久行禮。

阮久在他麵前轉了一圈,他也就在地上轉了一圈。

阮久試圖問他:“你在做什麼?”

但他可能是聽不懂,也說不出話,就那樣跟著他。

阮久有些害怕,喊了兩聲“來人”,往外邊跑,劉長命也跟著他走,就那樣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兩三步的距離,甩也甩不脫。

正巧這時,阮久留給劉長命的大夫及時趕到,擋在阮久身前,輕咳一聲,朝劉長命拍了三下手,讓他安靜下來。

阮久躲在大夫身後,瞧著劉長命,見他果真安靜下來,麵上的神色也趨於平靜。

他誇讚大夫:“您真是妙手回春。”

大夫擺手讓劉長命繼續去喂羊,回頭看向阮久:“小公子是不是惹他了?他是病人,經不起逗,小公子還是去找彆人玩吧。”

“我沒惹他。”阮久正色道,“我就是過去跟他問了聲好,然後他就……”

“是嗎?”大夫想了想,“那晚上我給他施針的時候問問他,說不準他是記得小公子。”

“好。”阮久出門去找彆人玩去了,摸著下巴,回想起方才劉長命的表現,總覺得那時候他的表現倒不像是要打他,更像是有一點信任,還有一點崇敬。

阮久笑了笑,也算他沒白救一個人。

*

傍晚時分,晚飯之前,阮久就觀摩了一下大夫給劉長命施針。

大夫說,劉長命中毒太久,毒藥已經深入骨髓,尋常草藥已經沒辦法解毒了,隻能靠銀針,把毒藥一點一點給刮乾淨。

阮久想想就覺得很疼,大夫也說:“小公子要看,還是離遠一些再看。每次給他施針,他都暴躁極了,跟給老虎紮針似的,實在是疼極了,還會砸東西。第一回把整間屋子都砸了,好幾個人才按住他。”

“我知道了。”阮久說著,就往後退了退,蹲在地上,撐著頭看。

而後大夫拿出三指粗的麻繩,把劉長命牢牢地綁在椅子上。

而劉長命早已經習慣了似的,也沒什麼反應,就那樣坐著,任由他動手。

不知道是不是阮久的錯覺,他總覺得劉長命在看他。

或許他是真的記得阮久吧。

大夫把人給綁好了,真是一隻老虎也掙不脫了,才推出一排六十四根銀針,點起蠟燭,開始施針。

阮久實在是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麵,還沒開始紮針,就覺得疼了。

他捂住眼睛,隨後大夫紮下第一根針,劉長命嚎了一嗓子,猶如虎嘯,把阮久嚇得一激靈,往後一倒,倒在了牆上。

聽著聲音就覺得很疼,阮久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生怕大夫沒拿穩針,下一針就紮在他的身上。

他起身要走,最後看了一眼劉長命,卻發現紮下第二根第三根的時候,劉長命不喊了。

他的雙手死死地扣住椅子扶手,幾乎要把扶手給掰下來捏碎。手上額上青筋爆出,死死地咬著牙,脖子上的血管也極其明顯。

可以看出他受的苦不比第一針少,隻是他正在苦苦忍耐,絕不肯再喊一聲。

阮久原本是要走的,見他這副模樣,也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大夫施了八根針,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他停下動作,拿起擱在手邊的巾子,擦了擦額頭和雙手,回頭對阮久道:“他恐怕是真的認得小公子,平常每紮一針都要喊的,今天隻喊了一聲就停下了。”

阮久摸摸鼻尖:“那我要留在這裡嗎?還是我要出去?”

大夫再看看劉長命:“小公子留在這裡吧,說不定他會好受一些。”

“好。”於是阮久上前,從大夫手裡接過巾子,幫他擦汗擦手。

等六十四根銀針全部紮完,再全部拔掉,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劉長命竟然還保持著清醒的神智,大夫的後背都濕透了,阮久抬手給他擦擦臉。

“現在該怎麼辦?”

大夫湊近劉長命,低聲問道:“你認識阮家公子嗎?”

劉長命說不出話,隻能發出“嗬嗬”的氣聲,大夫提醒他:“點頭還是搖頭?”

劉長命沒有動作,大夫也隻能放棄,在他麵前拍了三下手:“睡吧。”

劉長命果真依言睡去,阮久眨了眨眼睛:“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每半個月都紮一次針。”大夫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

“那他紮過針之後,會清醒一些?”

“是,我本來也隻是想著試一試的,半年前第一次紮完,就有了反應。”大夫把劉長命扛起來,放到床上,“他對我說:‘多謝大夫。’”

阮久幫他把床鋪弄好。

“還有一次,我看他叫得實在是太慘了,想著要不還是最後紮一次,接下來就不紮了,試試彆的法子。結果那一次紮完之後,他讓我彆放棄,他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做。”

阮久心想,應該是軍營裡的事情,他還想著要報仇,要把大梁朝廷裡的那個裡外勾結的蛀蟲給抓出來。

所以才能堅持到現在。

阮久歎了口氣,抖落開被子,給劉長命蓋上。

*

在溪原耽擱了幾天,最後劉老先生也跟著他們一同上路,回了尚京,以阮久老師的身份。

劉長命自然也是跟著一起回去的。

之前不帶他回去,是覺得尚京城中形勢複雜,他回去了反倒不好。現在塵埃落定,阮久覺得,還是把這個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較放心。

而且他隻留了一個大夫給劉長命,回了尚京,阮老爺留給他的十來個大夫都在尚京,過去了,應該對劉長命更好。

如果他想快點好起來的話。

唯一一點不太好的事情,就是——

不知道是劉長命把他當成了彆人,還是他真的很感激阮久。

他很喜歡跟著阮久。

阮久對他這種行為感到些許驚恐,數次製止之後,劉長命還是絲毫沒有改正的意思。

但他似乎察覺到阮久有點不喜歡他的這種行為,最終還是退到了離阮久十步之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