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六月束冠【一更】(2 / 2)

天子一怒,地動山搖,殿中官員連忙起身下跪:“臣等不敢。”

英王自然也是出列跪下的,他不經意間與蕭明淵對上目光,瞧見他眼中的諷意。

二十年的父子情誼,更何況蕭明淵還是幼子,梁帝已經寵愛了他十多年,人越老,就越放不下。

隻要蕭明淵下定決心去爭一爭,他甚至不需要籠絡朝臣,隻要他在梁帝麵前服個軟,梁帝就會輕而易舉地原諒他。

於梁帝而言,不論是太子,還是英王,都與朝政有所牽連,雖然是他的兒子,但總歸有利益糾葛,是父子,也是君臣。

隻有蕭明淵,他看起來對朝政一點都不感興趣,對梁帝而言,他隻是一個完全仰仗自己的小兒子。

失去父親的寵愛,他就能消沉好幾年。

梁帝最喜歡他這樣的兒子。

雖然英王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麼法子,但看起來,效果很不錯。

蕭明淵隻花了一個晚上,就回到了從前跌下來的位置。

這次宴會之後,再也沒有朝臣敢瞧不起他了,英王也不敢明目張膽地在他麵前耀武揚威了。

*

宮宴散後,梁帝喝多了,蕭明淵把他扶回寢殿。

阮久在宮道上等他,見他出來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蕭明淵快步走下台階:“我們的冠禮得放在一起辦了。”

“沒事,乖弟弟,我又不嫌棄你。”

阮久摸摸蕭明淵的腦袋,蕭明淵朝阮久齜牙。

走到宮門前的時候,阮久小聲問道:“你做了什麼?”

蕭明淵攤手:“沒做什麼。”

“你沒做什麼能……”

“你彆問了。”蕭明淵神色堅定,一定不願意跟他說。

這時英王府裡,英王也在聽底下人查探的情況。

“昨天八殿下用晚飯,底下人送了一道羊羔上來,羊羔應該是鏖兀王後從鏖兀帶來的。八殿下看見羊羔,當時就放下筷子流淚了,說:‘這不就是離了父皇的我嗎?’”

“後來半夜裡,八殿下從夢中驚醒,連衣裳都沒穿好,就跑進了宮。陛下當時宿在王美人宮中,聽說八殿下來了,本想讓人打發他回去。但是八殿下拿出一支禿筆,讓人呈給陛下看,陛下就肯見他了。”

“聽宮裡伺候的太監說,八殿下哭著認錯:‘今日看見阮家父子,心中不勝悲痛。又見羔羊,想見羔羊跪哺,兒臣真是不忠不孝,罪該萬死。’後來陛下也十分動容,佯怒說他不懂事。八殿下就順坡下了,說是自己年輕不懂,現在遭了罪了,就明白了。”

“結果父子二人,就說了一夜的話。”

英王麵容扭曲,揚手砸了手裡的東西:“他也就隻會哄哄父皇。”

*

蕭明淵的生辰在正月,早已經過了。

梁帝沒有讓禮部給他辦禮,更沒有給他封王,現在改了口,說是為了阮久,才把蕭明淵的冠禮推遲。

不論梁帝的初衷究竟是什麼,但隻要他這樣說了,這就是他的本意。

蕭明淵與梁帝父子兩人的關係很快就回到了阮久和親之前,甚至比從前還好。

梁帝還來看過他們打馬球。

阮久的生辰在六月,這陣子禮部和內廷都在忙著籌備他和八殿下的冠禮。

很快就到了這天。

阮久早早地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洗臉漱口,然後被趕到阮家的祖廟去。

阮老爺請了永安城裡德高望重、身體康健的老人家來給他束冠。

彆的都在其次,阮老爺主要看中這位老人一生平坦、無災無難。這老人原本住在離永安外的莊子上,不肯挪動,阮老爺派人去請了幾次都沒請動。

阮夫人都被他氣笑了,勸他換個人算了:“咱們家是兒子束冠,又不是女兒出嫁,要請福全老人來梳頭。”

偏偏阮老爺“一意孤行”:“不行,就要他。”

於是他大手一揮,合老人口味的名家字畫、古籍孤本流水一般往莊子上送去,最後才把這位老人請來。

此時那老人看著正朝這裡走來的、偷偷打哈欠的阮久,看了一眼阮老爺,咳嗽了兩聲:“就為了這樣一個臭小子?”

“再不好也是自己家的。”阮老爺笑道,“況且我看著挺好的。”

這時阮久也到了麵前,朝他們作揖:“爹,老先生。”

禮數十分繁瑣,阮久跪在軟墊上,原本還昏昏欲睡,後來抬頭對上父親的目光,登時清醒過來。

他從沒見過父親這樣的目光,帶著一點莫名的感慨。

或許看著阮久從小小一隻,長成現在這樣,他花費了無數的時光和精力,在阮久身上,他總能看見這些東西留下的痕跡。

好比阮久唇角邊淡淡的小痣,是他自己每天用手指摸摸,才摸淡的。

儘管阮久總是惹他生氣。

阮久看懂他眼裡的意味,眼眶一酸,就要落下淚來。

阮老爺抬起手,用手指按了按兩眼下邊,讓他彆哭。

然後手指向下,阮老爺再按了按兩邊嘴角,讓他笑一笑。

阮久努力翹起唇角,但還是忍不住,閉著嘴,“嗚”地一聲就哭出聲來了。

阮夫人被他嚇了一跳,顧不得旁人都在,上前抱抱他:“怎麼了?怎麼了?娘親的小可憐,哭得跟小毛驢似的。”

阮久哽了一下,哭得更大聲了。

阮老爺歎了口氣,阮久哭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能忍住。

他不想承認,自己隻是看了父親一會兒,就哭出聲來了,於是他好不容易平複好了心情,便哽咽著道:“梳頭太疼了。”

阮老爺與夫人對視一眼,阮老爺把好不容易請來的老人家請下去休息,自己拿起梳子。

“好好好,小討債鬼,爹給你梳。”

阮久鼻音濃重:“嗯。”

本來就怪他,要不是他做那些動作,阮久覺得自己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就被他惹哭。

阮老爺給他預備的玉冠當然也是最好的,隻是往阮久腦袋上放的時候,阮久搖了搖頭,撒嬌道:“太重了。”

“好好好,換一個,換一個。”

阮老爺放下玉冠,看了看周圍,抬手要讓小廝上來,吩咐道:“去我書房,把我早前挑過的那幾箱發冠拿上來,給我們今天剛滿二十的小公子好好挑挑。”

可是沒等小廝領命,阮鶴便起身上前。

“爹,用我的吧,我的東西他總不會嫌棄。”

阮老爺看向阮久:“你哥的給你戴,可以了吧?”

阮久想了一會兒,最後點點頭:“好吧。”

於是阮鶴低下頭,把自己頭上玉冠摘下來,遞給阮老爺。

阮久美滋滋地等著阮老爺給他戴冠,阮老爺見他搖著尾巴的模樣,實在是覺得好笑。

“這下你高興了?”

“嗯。”

阮久點頭,阮老爺按住他的腦袋:“彆亂動,沒戴好。”

戴好玉冠之後,阮老爺才垂眸看他。

是不錯,他的兒子就是最好的。

阮久抬眸,與他對上目光,眨了眨眼睛。

察覺到自己可能又忍不住要哭,阮久連忙問:“我可以起來了嗎?”

阮夫人以為他是跪累了,忙道:“行了行了,快起來吧。”

阮久又道:“娘,我去看看蕭明淵那裡好了沒有,我和他們約好了去天香街玩……”

他話音未落,阮老爺便大聲質問道:“你要去哪兒?”

天香街是永安城樂坊舞坊集聚的地方。

阮久拍拍臉頰,改口道:“不是,是去降香樓看看香料。”

他忙不迭逃走:“我先走了,爹娘再見,我中午回來吃飯。”

阮老爺心中感慨蕩然無存,緊急抽調人手,讓他們去天香街街頭街尾堵著,看見阮久出沒,立即抓來歸案。

而阮久轉身跑走之後,才鬆了口氣。

可算是沒哭。

最後,將老人家送上回程的馬車時,那老人家笑著對阮老爺說:“常聽人說,阮青樸阮老爺做生意精明,一本萬利,我看不然。我隻是過來坐一坐,吃點東西,喝點茶,阮老爺就花了千兩萬兩出去,這生意可做得不太值。”

阮老爺笑了笑:“我的錢多得很,花在孩子身上,花多少我都高興。”

“那我花在天香街,爹也高興嗎?”

您的小公子出現。

阮久適時探出腦袋。

阮老爺問:“你怎麼回來了?”

“我忘記了,和他們約的不是今天,是明天。”阮久笑著摸摸鼻尖,“我出來送送先生。”

阮老爺輕哼一聲:“算你還有點長進。”

父子二人送走老先生,阮老爺反手一揪,就把他提走了。

“你什麼時候去過天香街?”

“沒有!爹,我錯了!”

*

這天夜裡,一輛馬車從阮府偏門緩緩駛出,朝著天香街駛去。

馬車上三個人,阮老爺與阮鶴坐得端正,阮久揉著腦袋,委委屈屈地曲著腿,坐在一邊。

阮老爺道:“爹和你哥帶你去一回,天香街也沒什麼好玩的,無非就是樂曲舞蹈,你去過就不感興趣了。不準一個人去。”

“是。”阮久眨巴眨巴眼睛,“那能告訴娘親嗎?”

“不行!”

“噢。”

*

永安城裡,阮家父子三人熱熱鬨鬨地在天香街聽曲時,鏖兀尚京城裡,赫連誅處理完了今天的奏章,隨手拿了本書,靠在榻上隨手翻書。

鏖兀的六月已經很熱了,但是鏖兀的夜裡總是冷的。

小榻靠在窗邊,窗子是開著的,窗外一輪圓月,明亮皎潔。

赫連誅看著月亮,便想到阮久。

宮殿裡安安靜靜的,除了燭花時不時炸開的聲音,再沒有彆的動靜。

要是阮久在,就不會覺得冷清。他一直很愛說話,還會被燭花炸開的聲音嚇到。

特彆可愛。

但是阮久回家去了。

他已經走了很久了,還是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赫連誅捏緊手裡的書卷,久久不曾翻過一頁。

這幾日他總是會想起從前在梁國的事情,就算他在梁國待得日子不長,也能看出來,阮久和他的兩國朋友們,關係可好了,他們就像雙生子一樣,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赫連誅有點害怕,要是阮久舍不得回來了,該怎麼辦?

梁國人可能會讓阮久假死,所以赫連誅已經做好,要去梁國把阮久給帶回來的準備了。

可是如果阮久藏起來了,那又該怎麼辦?

想到這個,赫連誅就害怕得恨不能現在就去梁國,把阮久給帶回來。

赫連誅丟開書卷,翻了個身,滾到阮久常坐的位置上,把臉埋在阮久常靠的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