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六月束冠【一更】(1 / 2)

阮久和朋友們從馬球場裡出來, 一同回了永安城,在阮府門前分手。

阮久在偏門前翻身下馬,朝他們揮了揮手, 他們也擺擺手,就算是道彆。打了一下午馬球, 實在是累極了,連話都不願意多說兩句。

阮久在家裡吃了頓極其豐盛的晚飯, 阮夫人直說他瘦了,一個勁地給他夾菜。

一頓晚飯吃了許久, 阮久正摸著小肚子喝茶的時候, 阮老爺站起身:“小久,跟我來書房一趟。”

“好。”阮久放下茶盞, 跟著父親出去了。

阮久跟在父親身後進了書房, 回身關上門。

阮老爺在桌前坐下, 指了指麵前的位置:“過來坐。”

阮久卻忽然傻笑了一下,阮老爺皺眉:“你乾什麼?”

“沒有。”阮久笑著上前坐下, “我每次過來,爹都指著地上說:‘給我跪。’”

“那還不是因為你——”阮老爺抬手要打他, “太不聽話。”

阮久噌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我已經很聽話了!”

阮老爺收回手,咳嗽了兩聲:“不打你了, 你過來。”

“噢。”阮久慢吞吞地挪過去。

“小久啊。”阮老爺問, “那個……大王對你還算好吧?”

“嗯。”阮久點點頭, “他不敢欺負我的。”

“那就好。”阮老爺朝他招招手, “你再過來一點。八皇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阮久又是點頭:“嗯, 今天下午晏寧他們跟我說了。”

“英王來找過你了嗎?”

“嗯, 他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不用理他, 他那是看上我們家的錢了,之前也來找過我幾次,回絕了就是。”

“我知道了。”阮久垂了垂眼,“那……爹是怎麼想的?”

“爹什麼也不想。”

阮久疑惑:“啊?”

“你已經安定下來了,聽說鏖兀那邊把大巫當神仙侍奉,爹不擔心你了。你哥這邊,我給他留了南邊的溫泉莊子,還有幾艘大船,要是不妥,爹安排的人馬上把他帶去出海。陛下這幾年的身體還算好,應該不會出事,一旦出事,你在鏖兀,你哥出海,我馬上把所有家產分給永安百姓。”

阮老爺精明一笑:“所以爹誰也不幫。你哥和太子交好,你和八皇子交好,本來就難選,乾脆爹誰也不選。”

這倒是最穩妥的法子。

可是……

這個法子,隻是對阮久和阮鶴最妥當的法子,阮老爺要把家產分給百姓,要是惹惱了皇帝怎麼辦?

阮久眨了眨眼睛:“爹,那你呢?”

“我自有安排。”阮老爺摸摸他的腦袋,“行了,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阮久坐著不肯走,阮老爺笑了一下:“你這次回來,也彆留太久,要是鏖兀那邊不高興了,就不太好了,早點回去。”

阮久忽然吸了吸鼻子,正色道:“爹,我們家是不是破產了?”

“……沒有。”

“那你是不是養不起我了?”阮久又使勁吸了一下鼻子,“可是我今天又沒有吃很多。”

“……”阮老爺無奈,“好好好,你多留幾天,多吃點,爹不催你走。”

阮久當即就笑了,從椅子上跳起來:“那我去找我哥。”

*

阮久洗漱之後,就鑽進兄長的屋子裡。

“哥……”阮久推門進去,抬頭一看,就看見劉長命蹲在房梁上。

劉長命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老神在在。

阮鶴把阮久給拉過來:“彆管他,他習慣了。”

阮久收回目光,跟著兄長進了裡間。

“哥還沒帶他去找太子嗎?”

“還沒有,你才剛回去,我現在去,未免太過引人注目,等過幾天再去。”

“好。”

桌上放著阮久帶回來的那幾封書信,阮久看了一眼:“哥看出什麼來了嗎?”

阮鶴搖頭,把書信都收起來:“還沒有。”

從赫連誠那裡找到的書信,阮久基本都看過,把看起來就顯然無關的挑出去,再細細篩選,隻剩下這幾封。

有幾封是用鏖兀話寫的,還有幾封是用漢話寫的。

鏖兀話的幾封,落款是一個人;漢話的幾封,落款又是另一個人。

相同的是,書信的篇幅都很短,講的都是一些瑣事,馬匹草料的采購之類的。

阮鶴把書信收好,對阮久道:“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不早了,睡吧。”

阮久想了想:“對了,哥,赫連誠不怎麼會漢話。上回那個來永安的鏖兀使臣阿史那,是他的人。阿史那是個梁國通,如果查一查和他熟識的鏖兀官員,應該會有進展。”

“好,兄長知道了。”阮鶴拉住他,“你先去床上等著,兄長去洗漱。”

“嗯。”

阮久走到床邊,看見榻前放著兩本話本,應當是阮鶴特意準備給他看的。

他靠在床邊,看了一會兒話本,阮鶴就回來了。

阮鶴把他哧溜一下推進床裡,把他手裡的話本拿走:“睡吧。”

阮久調整了一下姿勢,抱住兄長的手,滿足地應了一聲:“嗯。”

阮鶴拍拍他的手:“在鏖兀過得還習慣嗎?”

“兄長都問過五遍了。”阮久揉了揉眼睛,“很習慣。”

“鏖兀大王對你還好?”

“嗯,他不敢欺負我,一向都是我欺負他。”

“是嗎?”

“是啊,他有點傻傻的,當然比不上我。”

阮鶴看了他一眼,瞧見他眼底的神色,笑著問道:“你喜歡他嗎?”

仿佛被戳中了什麼隱秘的地方,阮久整個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可以和蕭明淵玩笑似的提起,但是家裡人問他,他就……

有點慌亂。

阮久偏了偏頭,把臉埋在軟枕裡。

好半晌,才悶悶地回答了一句:“……喜歡。”

阮鶴撥了撥他落在臉頰邊頭發:“那他喜歡你嗎?”

阮久從軟枕裡抬起頭,黑暗裡,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喜歡。”

“真的嗎?”

“真的!”

阮久自信又樂觀。

阮鶴笑了一下,還是覺得他孩子氣。

“他要是不喜歡我,為什麼要親我?”

阮鶴麵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阮久平躺在床上,舉起雙手雙腳,晃了兩下,手上腳上的狼牙鏈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看,我回來的時候,小豬還給我戴了這個,他很怕我不……”

阮鶴表情凝重,麵帶殺氣。

阮久疑惑:“哥,你怎麼了?”

阮鶴抱住他:“睡吧,彆說了,哥有點難受。”

他還有舊病在身,阮久一驚,連忙爬起來摸他的額頭:“怎麼了?哥,你哪裡不舒服?”

“哥想重上戰場。”

*

翌日,阮久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在家裡慢慢悠悠地洗漱好了,去吃早飯,吃了早飯就和家裡人待在一起說話,說了一會兒就吃午飯。

然後繼續和家裡人說話,阮久靠在椅子上睡著了,睡了半個時辰,被發現之後,就被烏蘭抬到床上去睡,又睡了一個時辰。

一直到了傍晚,他才起來收拾收拾,換上鏖兀的衣裳,坐著馬車,進宮赴宴。

阮老爺與阮鶴本來要陪他一起去的,最後還是被阮久勸回去了。

這是給鏖兀王後的接風宴,他一個人去就足夠了,隻是一晚上,很快的。

阮久坐在馬車裡,烏蘭幫他編頭發。

烏蘭小聲埋怨:“王後要是早點起來,就不用在馬車裡編頭發了。”

“隨便編兩下就行了。”阮久甩了甩頭發,“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鏖兀王後到底紮幾個小辮子。”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時,烏蘭也正好幫他把頭發綁好了。

阮久摸摸自己的頭發,很是滿意:“走吧。”

兩個人跟著引路的小太監一路進了宮,在宴會的宮殿中停下。

阮久進殿行禮,右手按在心口,微微彎腰。

抬起頭時,他看見坐在主位上的梁帝,身邊還坐了一個人——

蕭明淵。

阮久吃了一驚,分明昨天他來見梁帝的時候,梁帝還對蕭明淵不冷不熱的,今天蕭明淵就坐到他身邊去了,兩人看起來還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樣。

阮久移開目光,往邊上看了看。

英王在下首第二位,麵色不是太好。

而後小太監帶著阮久在下首第一的位置上坐下了。

蕭明淵給梁帝斟了酒,梁帝朝阮久舉起酒樽。

阮久有些遲疑,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自己杯子裡的隻是茶水。

他舉起杯子,抬起頭,蕭明淵朝他笑了一下。

酒過三巡,阮久時不時留意著主位上的情形。

他幾乎可以確定,梁帝和蕭明淵父子兩個,已經和好了。

而後梁帝笑吟吟地朝阮久招了招手,讓他也上來。

於是阮久和蕭明淵一起,坐在梁帝兩邊。

梁帝滿麵紅光,看起來心情不錯,拍了拍阮久的手,比昨天熱絡太多:“好孩子。”

他清了清嗓子,身後的太監會意,抬手讓殿中的舞樂停下。

舞姬與樂師都下去之後,殿中一時間安靜得古怪。

梁帝清了清嗓子:“這次小久回來,是回來辦冠禮的。此事讓禮部和內廷去辦,務必辦得漂亮。”

他頓了頓:“小久去和親的時候,少年心性,頑皮愛玩,朕為了哄他高興,把皇家族譜裡,他的名字往前挪了一個。結果小八就排在他後麵了。”

“朕實在是沒想到,他還能回來。可巧又是回來辦冠禮的。小八的歲數是比小久大些,但是族譜上的名字還在小久後麵,朕就想著,委屈委屈小八,把他的冠禮往後推一推。”

“所以——”梁帝忽然加重了語氣,“小八的生辰過了大半個月,朕沒有給他辦禮,也沒有給他封王。”

“朕委屈了他,你們這些不明白內情的人,竟然也跟著讓他受委屈。”

梁帝忽然抓起案上酒樽,砸在殿中,酒水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