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陸縉,身上連一條褶子都不能容忍的人。
江晚吟忽然很好奇,自己究竟是怎麼平安活過這一夜的。
“……然後,你便喊著困,自己鑽進了被窩。”
陸縉麵不改色,完全略過了自己昨晚對她做的那些事。
“可我的唇……”
江晚吟摸了摸唇,又發現自己的唇不知是何緣故,有些腫了。
“是嗎?”陸縉負著手,語氣平靜,“這大約也是中了毒緣故。”
江晚吟舌根還隱隱作痛,便也沒多懷疑,隻下了榻,垂著頭小心地跟陸縉賠罪。
“姐|夫,昨晚是我不好,不聽您的勸,還拖累了您。”
“下次還敢不敢了?”陸縉沉著眉眼。
江晚吟連忙搖頭。
她這回是真的怕了,若是沒有陸縉,她還不知要如何丟人。
再仔細一瞧,那件臟掉的衣服不知何時也被洗好了,整整齊齊的疊放在床頭。
江晚吟愧疚之餘,愈發感激,討好湊過去:“您累不累,要不要我幫您捶捶肩?”
“憑你那點力氣?”陸縉語氣淡淡的,嘲諷之意卻溢於言表。
江晚吟又道:“那我幫您扇扇風?”
“不用。”陸縉拂了拂袖,仍是拒絕。
江晚吟羞愧地低下頭:“那要不,等回去之後吧,我再想法子報答您。”
頭一低,看到了陸縉鞋麵上沾了一點草籽,她問道:“您今早是出去了嗎,山裡的路如何了?”
陸縉今日的確是出去瞧了瞧。
曬了兩日,路上的泥濘已經乾了大半,堆積的山石也多半被村民清掉了,此時若是想走,完全能夠動身。
但一望進江晚吟清透的雙眼和親昵的語氣,他又改了口:“還需一日,明日動身吧。”
一日啊,江晚吟斂了斂眉眼。
算了算時間,她忽然又想到:“今日是不是您的生辰?”
“你是如何知道的?”陸縉打量了她一眼。
這還要從三月前說起,進京時,江晚吟便讓人去打聽了陸縉,後來長姐為了方便遮掩,也對她透露過一些。
江晚吟尋了個借口:“偶爾聽長姐說起過,可這山裡實在沒有什麼,要不,我學著給您做碗長壽麵?”
“你?”陸縉瞥她一眼,“你是想替我慶生,還是想送我早登極樂?”
江晚吟臉頰頓時漲的通紅。
她剛想反駁,昨晚的事還曆曆在目。
前幾日又連累他墜了崖。
再往前,又讓他跳了湖尋她。
再……
江晚吟抿著唇,好像,一碰到她,他總是格外晦氣。
好好的天之驕子,到如今,陪她不知在哪個山旮遝裡艱難求生,連個像樣的生辰也沒有。
“您不要便算了。”江晚吟垂了眼,悶悶不樂。
“算了。”陸縉瞥了一眼,又道,“你若是當真有心,便替我打下手,采些野芫荽來。”
江晚吟連忙點頭,又不解:“這……就夠了嗎?”
“不然?”
陸縉說話一貫簡略。
江晚吟輕易便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除了她自己,她好像的確沒什麼可報答的了。
說來也怪,她在府裡的時候,為了報複長姐,千方百計的想接近陸縉。
但是到了這荒無人煙的大山裡,他不再是國公府的天之驕子,她也不是伯府的小庶女,暫且擱下那些仇怨,隻有他們兩個人獨處了,江晚吟反倒不想破壞他們之間難得的平靜。
若是有的選,誰不想相等的相處?
誰又會願以色侍人,卑微的討好旁人?
哥哥的仇還沒報,江晚吟知道自己不該這麼想,但她也會累,這不多的兩三日不妨便暫且逃避一回吧,她有些不爭氣地想。
何況,如今也隻剩下一日了。
回府後,他們再也不可能像此刻這樣。
江晚吟斂了斂心緒,若無其事地答應了一聲:“好啊。”
“不過……芫荽長什麼樣子?”
江晚吟忽然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
陸縉臉一黑。
這回是真的擔憂起自己的命。
江晚吟卻很認真,追在陸縉身邊:“是和荇菜差不多的那種嗎?還是和韭花一樣?”
一連串的問題拋出來,陸縉煩不勝煩,將她攆去拉五十遍弓,方得了清靜。
悠閒的日子總是過的格外快,日頭很快便偏西,江晚吟拿著一棵剩下的芫荽,去了不遠處的山坳裡對照著找。
沒多會,她便挖了好幾株,水靈靈,想必陸縉一定很滿意。
但又想,這會不會太寒酸。
沉思了一會兒,江晚吟摸著脖間僅剩的瓔珞,便打算將上麵的瑪瑙和硨磲拆下來,編成一個手串送給陸縉。
這對一向沒怎麼動過手的江晚吟來說有點難。
她又想給陸縉留個驚喜。
於是並沒回去找陸縉,一個人躲在山坳裡,思考著該怎麼編。
山裡蚊蟲多,江晚吟皮膚又嫩,隻在外頭待了一小會兒便被咬了七八個包,又紅又腫,癢的她快把腫包撓破了。
天快黑的時候,她終於勉強編好了一串,帶著采好的芫荽一起打算回去。
陸縉若是看見她花了心思,想必是會開心的吧,江晚吟悄悄地想著。
她很少送旁人東西,陸縉是她送的第二個男子。
夏日草木叢深,江晚吟正欲起身的時候,忽然聽到草叢外的山道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確定是在這裡見過?”
是康平。
在問身邊的一個獵戶。
江晚吟呼吸一窒,渾身僵住。
“就是這裡。”那獵戶指著遠處的一個山包答道,“不是您說的嗎?一個高大挺拔的俊美男子,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娘子,這兩人走在一起可太顯眼了,我上回打獵的時候好似遇到過。”
“那怎麼尋了一日還找不到?”康平又問。
那獵戶也為難:“山裡人住的散,興許他們又去了另一個山頭……”
“這天可要黑了,你這潑漢,怎的不早說?”康平急道。
“這……我也不知道嘛。”
“那現在該往哪邊走?”
兩個人站在岔路口,爭論不休。
江晚吟躲在一人深的草叢後,心頭猛地一緊。
高興固然是高興的,這幾日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過的著實艱難。
但回去之後呢,勢必要有一番腥風血雨。
她握著手中的手串,唇角的笑意又慢慢淡了下去。
其實細想,她同這手串是一樣的。
在這荒蕪的大山裡,還算是遺珠,拿出來能博陸縉一笑。
但到了外頭,不過是下乘的玩意,她是高攀不起陸縉的。
便是一切順利,拆穿了長姐,到時候,以陸縉那樣的身份,她最好的結局恐怕也隻是做一個妾。
阿娘不讓她做妾,江晚吟自己也是不願的。
那時,他們便真正天各一方了吧。
這幾日的平靜像是偷來的一樣。
真正看見康平的時候,江晚吟才發覺,她大約,也是有那麼一點不舍的……
江晚吟其實隻是想好好替陸縉過一個生辰的。
但眼下,怕是來不及了。
外麵,康平定奪不下,帶著人正準備要往另一個路口去。
這一去,勢必又要耽誤一日。
江晚吟握著手心的手串,緩緩收了回去。
藏好了東西,她深吸一口氣,從草叢裡站了起來。
“康平,你來啦,我們在這裡。”
唇角一如從前,帶著淺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