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笑了笑:“母親,我一向恩怨分明,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華容這兩年我是看在眼裡的,自然是感激她的。可當日的事太過蹊蹺,偏生吟丫頭的女使又昏迷到現在,我便是問一問又何妨?”
江晚吟聽明白了,如今安平回來了,長公主大約是中意安平的,想找借口休了江華容。
而老太太則是想保江華容。
今晚長公主和老太太看似在為她做主,實則不過是她們暗自較勁罷了。
兩人的目光齊齊看過來,江晚吟謝過了長公主,說話又多了分餘地:“當時天太黑,人聲嘈雜,我又在睡,一睜眼便被那人抓起來了,當真不知許多。”
“正如三妹妹所言。”江華容也解釋道,“當日我們二人回府已經極晚,皆靠在車廂上休息,那群教徒動作又快,我尚未來得及呼救,三妹妹便被抓出去了。當時我也是嚇住了,想著去叫人,沒想到那惡徒直接將三妹妹帶走了,才釀成了大錯。回府才覺得那群人是衝著三妹妹的美色,沒料到他們原來盯上的竟然是我,我實在對不住三妹妹。”
“當真如此?”長公主看向江華容。
“當真。母親您不知,當日三妹妹被抓走後,那群人便要將剩下的滅口,我也僥幸才逃脫,此事在場的巡檢司皆知,您若是不信,找個人來問問便是。”江華容解釋道。
這話說的也有理,長公主依稀記得當時巡檢司的人的確是這麼說的。
難不成,真的隻是紅蓮教的人抓錯了人?
老太太也在一旁幫腔:“是啊,明知留下來是死,難不成,華容是故意求死?”
兩邊人一時僵滯不下。
皆在看著江晚吟。
陸縉坐在一旁,神色淡淡的。
隻是餘光裡瞥著江晚吟被壓的一句實話都不敢說的樣子,莫名又生了怒。
他明明剛剛還氣極了她。
明知道這都是她該受的。
但一看到她受委屈,心口又堵的厲害。
她是傻子嗎?
就算舅舅被拿捏住了,為何不向他求救?
她便是連利用,也不敢完全信任他嗎?
陸縉捏著杯子,指骨用力到泛白。
一時不知是該氣她利用他。
還是氣她不敢利用他到底。
又等了一會兒,江晚吟仍是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陸縉終於還是看不得。
杯子一撂下,他忽地看向江華容:“是嗎?可你回來時,為何發髻上的釵環都不見了?”
江華容沒料到他還記得這個,聲音頓時結巴了起來:“我……我當時慌的厲害,興許是離開時不小心落下了。”
“全都落下了?”陸縉掀了掀眼皮,“可後來,巡檢司的人在那處名叫迎春樓的勾欄裡卻找到了你的幾枝珠釵,那被抓到的婢子說,全是從你三妹妹頭上卸下來的,你作何解釋?”
江華容後背頓時生了冷汗。
這便是坐實了她將發釵換到了江晚吟頭上了。
她剛想辯解,陸縉卻又打斷:“你莫不是又要改口說,是你妹妹主動扮成了你的樣子,想替你被抓?”
江華容的確是這樣想的,可江晚吟剛剛已經說了她被抓時尚未醒,便再無借口了。
“我、我……”江華容頓時找不到理由,麵色漲的通紅。
老太太一聽,再一看江晚吟低眉順眼的模樣,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又改了口,指責江華容道:“你糊塗啊,你平日性子最是遲鈍,怎麼能一時想岔,做出這麼糊塗的事!”
江華容被老太太一點,頓時明白了,這是在教她往旁人身上甩。
於是她連忙承認,直接跪了下來,扶著老太太的膝:“是華容一時想差了,但三妹妹是我的親妹,我哪裡下的了手。這些都是孫媽媽教我的,讓三妹妹替我擋一下,說他們要抓的人是我,想來不會動三妹妹。且我若是被抓了,恐怕會有損公府的名聲,我才聽信了她。我也沒想到那群人不分青紅皂白,將三妹妹直接抓走了。祖母,是我錯了,可這些日子,該受的流言和非議我都受了,三妹妹並沒傷到一絲一毫,這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您且饒我一回吧!”
“原來是那個老奴——”老太太顫聲道,“我就知她是個不安分的!這樣的人可萬萬不能再留在你身邊。不過,你既是為了府裡名聲著想,也不能全怪你。平陽,你怎麼看?”
兩個人一唱一和,把罪責全部推了出去。
長公主從前便不喜江華容,此番又聽她推三阻四,更是不喜。
臨危之際,做出些自保的舉動本也沒什麼,畢竟如今江晚吟已經平安回來了,她隻要好好賠禮,認個錯,便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她卻百般狡辯,這樣的品性,實在不佳。
長公主冷了臉:“既是如此,你為何一開始不早說?”
“我是害怕,母親,我當真知錯了,且三妹妹也不計較了,我才沒說,三妹妹你說是不是?”
江華容看向江晚吟,逼她開口。
長公主卻打斷她:“你莫要再逼你三妹妹了,她一個庶女,哪有什麼說話的份,一回來便被你拽回了伯府,到今晚,受了委屈更是連句話也不敢說。她把你當姐姐,你可有把她當妹妹?”
江華容沒料到長公主說話如此直爽犀利,麵子裡子都丟了乾淨。
此番,又坐實了她威逼江晚吟。
江晚吟眼睫也微微動了動。
之前,她在伯府見慣了父親和嫡母的嘴臉,到了公府來,原是不打算他們能公正以待的。
沒料到,她雖沒說實話,陸縉仍是幫了她。
長公主性情更是直爽。
她今晚一個字不說,反倒是成了最讓人同情的。
且今晚她的確什麼都沒說,即便長姐受罰,也是因為她自己沒處理好珠釵的事,讓陸縉識破了,怪不得她,自然也牽連不到舅舅。
江晚吟便很識趣的順著長公主來,乾脆垂著頭:“阿姐也是害怕,我們畢竟是姐妹,都是我應該做的。”
她一張口,長公主看著江晚吟低眉斂目的樣子,愈發生了憐惜,重重拂開江華容的手:“你聽聽,枉你長了你妹妹五歲,心胸竟遠遠比不上她!你如今不但害了你妹妹,且謊話連篇,實在難以堪當宗婦!”
“平陽,你這話可有些嚴重了,此事的確是華容的錯,但她也是受人蠱惑。論跡不論心,如今吟丫頭不是平安回來了,且這些日子華容也受夠了流言,也算是受到懲戒了!”老太太不滿。
長公主從前尚未發現老太太偏私至此,她又不好直接頂撞回去,乾脆交給了陸縉:“母親說的也有理,不過咱們畢竟都是外人,二郎,江氏是你的枕邊人,該怎麼處置,你看著吧。”
休書早已便寫好了,莫說之前相替的事,便是被擄這樁事,在國公府也足夠江華容被休妻了。
但休了江氏,安平那邊又有聖人的賜婚。
陸縉看了眼江晚吟,沉吟片刻,指骨一蜷,到底還是暫未做絕:“雖說此事並未傷及人命,但這幾日到底是險象環生,江氏既是受了那仆婦教唆,那仆婦便留不得了,打上三十板子,發賣出去。至於江氏,禁足兩月,粗衣淡食,仆婦減半,不得出披香院一步。母親以為如何?”
江華容畢竟守了陸縉兩年,縱然品性不佳,這麼貿然休了也恐會惹人非議。
晾上兩月也算是公府對得起她了,若是她日後再犯了錯,將人休棄也不會落人口舌。
於是長公主道:“便依你所說吧。”
江華容以為隻是抄抄經,沒料到會罰的這麼重,畢竟這禁足可不止是禁足,世家貴婦們消息最為靈通,莫說兩月不出去,便是三日不出門,她被禁足的消息便能傳了遍。
到時候人人都會知道她在公府犯了錯,她便是日後出來了,臉麵要往哪兒擱?
更彆提這管家權,她怕是再也拿不到了。
江華容最是好麵子,這好比在眾人麵前摑了她一巴掌。
“祖母,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江華容試圖向老太太求情。
老太太卻捋下了她的手,心知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歎了口氣:“你這性子,關上兩個月,養養性子也好。”
說罷,便恨鐵不成鋼的由婆子扶著離開了。
“郎君……”江華容又去求陸縉。
陸縉卻仍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示意康平。
“還不帶下去?”
康平立馬上前,將江華容直接架了起。
江華容見沒人幫她,也不敢再爭辯。
路過江晚吟時,她心懷不忿,可今晚江晚吟的的確確沒揭發她,要怪也隻能怪陸縉太敏銳,怪長公主一直不喜她。
江華容恨恨地咬著後牙,隻好含淚回了披香院。
一場鬨劇就此結束。
眾人也紛紛散去。
江晚吟大起大落,尚有些心有餘悸。
她知道,長姐今日能被禁足,她最該感激的便是陸縉。
但醉酒後,他那般粗|暴,弄得她到現在雙膝亦是不穩,又讓她有幾分害怕。
站在廊下猶豫了好一會兒,等人都走淨了,她才握著之前給陸縉準備好的手串叫住了他。
“姐|夫,等一等。”
陸縉聞言頭也未回,冷聲道:“怎麼了?”
江晚吟莫名覺得他今晚態度似乎有點冷。
想了想,她仍是將包好的手串遞了過去:“今日多虧了您,恰好是您的生辰,這是給您的生辰禮。”
陸縉餘光裡掃了一眼,隻見那帕子裡是一個平平無奇的瑪瑙手串。
還有些舊。
又想,類似的東西,大約她從前也送過裴時序。
說不準,這送禮的習慣也從他那裡學的。
陸縉神色微懨,問道:“你還送過誰?”
江晚吟茫然地抬頭:“什麼?”
“類似的手串,沒送過旁人?”陸縉又問,“你不是在青州長大,舅舅家好幾個哥哥。”
江晚吟心口一跳,沒想到他對她的事記得這麼清楚。
她如實點頭:“送給我三哥哥過。”
陸縉一聽她果然送過,眉間一冷,厭惡地想將這手串扔出去。
然下一刻江晚吟又道:“但那是買的,給您的這個,是我親手做的。”
她總是這樣,一句話將他氣死。
一句話又讓他活過來。
陸縉垂眸看了一眼,這才發覺這手串上的瑪瑙似曾相識。
仿佛是她脖子上帶的瓔珞。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日她采芫荽,去了很久,回來的時候不但帶回了康平,還有一手被蚊蟲咬出的包。
那時,她大約是背著他偷偷將瓔珞改成了手串。
陸縉到底還是沒拒絕,淡聲收了下來。
江晚吟便替他戴上試一試。
她一低頭,露出一截細長的脖頸,發絲一垂落,隱隱窺得見頸後的淡粉吻|痕,一直蔓延到衣領深處。
當時她乖巧的不得了,任由他從頸上往後背吻到底。
即便顫的發抖,仍是不敢躲。
可誰能想到,這麼柔順的性子下,卻藏了這麼大膽的心。
陸縉忽然問道:“你知道你三哥哥的身份嗎?”
江晚吟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她欲張口,陸縉又提醒道:“想想再答。”
他想,她不知道也就罷了,僅是因為一張臉相似。
倘若她知道裴時序是他父親的私生子,仍是故意接近他……
陸縉盯著那截細弱不堪的脖頸。
他必會,直接擰斷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