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陸縉很懂得說話。
先是一句“昨晚”的湯,再是一句“剛剛”的耳鐺。
明明什麼都沒直接說,卻間接暗示了江晚吟在他那裡待了一整晚。
頓時讓人浮想聯翩。
裴時序也是極聰明的,輕易便聽了出來。
他緩緩移開眼神,看向江晚吟。
江晚吟自從見到耳鐺後,便垂下了頭。
裴時序知道,她這是默認了。
原來……她昨晚沒赴約,是一直同陸縉待在一起。
她從前從來不會對他說謊。
一彆半年,她果然還是變了啊。
江晚吟亦是覺得難堪。
她根本沒想到耳鐺會落在陸縉那裡,更沒想到陸縉會送過來,且當著裴時序的麵。
她便是再遲鈍,也看出了陸縉這是有意的。
對她而言,裴時序不止是未婚夫,更是兄長
她幾乎無地自容。
三人瞬間皆陷入沉默。
須臾,還是裴時序先開了口,他臉上格外平靜,仿佛沒聽懂陸縉的話,仍是微微笑著:“阿吟就是這樣,總是丟三落四。幼時是這樣,長大了還是一樣。我記得,阿吟你的第一對耳鐺便是我送與你的。一對小小的白玉耳鐺,上麵嵌了綠鬆石,還記得嗎?”
江晚吟低低嗯了一聲。
說罷,裴時序便替江晚吟接了過來,要幫她戴上。
若說陸縉剛剛的言行儘顯親密,裴時序此刻的舉動也不落下風。
江晚吟略覺不適,偏頭一躲,避了開:“不用了,我自己來。”
裴時序落了空,倒也不生氣,隻說:“好。”
當著兩個人的麵,江晚吟戴著耳鐺的手都在顫。
試了好幾次沒戴上,手指反出了汗。
玳瑁耳鐺一滑,從她指尖墜了下去。
陸縉和裴時序皆眼疾手快,迅速伸了手去接。
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同時接著的那一刻,耳鐺被扯的頭尾裂了開。
這下好了,也不必戴了。
江晚吟眼睫一垂,覺得自己仿佛便如這耳鐺。
再如此下去,遲早會被扯的四分五裂。
可有誰會在乎一個耳鐺的想法呢?
正如從頭到尾,沒有人問過她的想法。
好像都不重要。
她說了也會被當成是胡鬨。
她不過他們爭搶的一個物件。
江晚吟突然覺得很累,完全身不由己的疲累。
仿佛從她接到裴時序的死訊那一刻起,就陷入了一個怪圈,一步,一步,步步淪陷,到現在,徹底回不了頭。
不等兩人再開口,江晚吟移開眼,直接從兩人身旁繞過去。
幾乎是落荒而逃。
“我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一走,陸縉和裴時序皆鬆開了手。
陸縉略微皺了眉,他原本並不想陷江晚吟於如此難堪的境地。
裴時序極其冷靜,拈了拈手中的半個耳鐺對陸縉道,微微笑:“世子不必再費儘心思,我不在乎這些外物,更不介意阿吟的過去。”
“是嗎?”陸縉隻淡淡的一句,“所以,你一大早進府,隻是為了看望祖母?”
他說罷,眼神刻意掠過裴時序被夜露打濕的大氅。
明明什麼都沒點破,卻又好似將裴時序一整晚的徹夜難眠攤了出來。
裴時序唇角的笑意霎時凝固。
片刻後,他才麵不改色地道:“祖母病重,我自然憂心。”
陸縉目光亦是冷淡:“你應當慶幸你是在祖母病重的時候回來的,否則,我必不會讓你進國公府的門。”
“如此說來,我倒要感謝祖母的病了?”裴時序笑。
絲毫不見任何憂心。
陸縉打量他一眼,發覺這個人眼底儘是涼薄。
實則,從見第一麵起,直覺使然,他便感覺裴時序不簡單。
他前腳剛傳出死訊,後腳,裴時序便同江氏走到了一起。
他當真,隻是被江氏所設計?
且江氏當日發瘋時,指責他們兄弟爭妻,但當時裴時序的身份尚未曝光,她是如何知曉的?
是從一開始遇到裴時序便知,還是後來猜測的,抑或,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內情?
裴時序似乎也覺察出了不妥,又笑笑:“我不過是開玩笑罷了,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看看祖母了。”
陸縉沉沉地望著他,沉思片刻,望了眼地上的耳鐺碎片,轉身讓康平備馬,去忠勇伯府走一趟。
江氏雖瘋了。
但瘋子,有時比常人還清醒。
說不準,能從她口中套出一些消息。
不遠處,長公主剛好在園子裡散心。
旁觀了一切,她身旁的王嬤嬤頗有些不忿:“一個私生子,國公爺竟這麼縱著他,給了他令牌旁若無人的出入國公府,實在是可氣,公主,您若是覺得煩心,不若便直接派人殺了,也好圖個清淨。”
長公主卻隻是笑笑:“除去他,便能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麼?有時候死人比活人更難對付。譬如裴絮,她若是活到現在,情分說不準會消磨殆儘。可她走了,便讓陸驥愧疚了一輩子。這種事,我不屑做,一郎更是深諳這個道理。”
她在意的,從頭到尾隻有陸驥的態度。
可是他,終究還是讓她失望了。
長公主攏了攏披帛,仿佛渾不在意的,回了立雪堂去。
***
憩園
裴時序離開國公府後,臉色也驟變。
這個兄長,倒是比他想象中更難對付。
他皺著眉沉思片刻,隻是想,安平這個蠢貨,也該派上些用場了。
但相比於陸縉,更讓他放心不下的是江晚吟。
她騙了他。
為了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還是他的兄長。
回到彆院後,裴時序臉色陰沉的厲害。
正巧,此時,上回給安平送桃花醉的人被揪了出來,正醉醺醺的被壓著跪在地上。
裴時序漫不經心,兩隻捏住那人下頜:“這酒,是你給的安平?”
“是我,但我當時並不知郡主要拿這酒做什麼,公子見諒。”
那人跪在地上,抖如篩糠,卻還記得這是在彆院,不敢直呼其名。
“當真?”裴時序今日頗為不悅,眉眼間陰惻惻的。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這數月的事,終於想通,中了桃花醉的那一晚,阿吟應當的確同陸縉在一起。
或許也正是因陸縉幫了她,他們才變得如此親近。
若是沒有這酒,他和阿吟興許也就不會走到今日這般田地了。
他說了會好好補償阿吟,所有害過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真的。”那人穿著褐色短打,後背已被汗濕。
“你怎會不知?”裴時序笑,拍了拍那人的臉,笑的輕蔑又涼薄,“你既然這麼喜歡酒,那就乾脆一輩子待在酒桶裡好了。”
“來人,砍斷他的四肢,將他塞進酒桶裡!”
“公子饒命!”那人立馬慌了,撲去抱住裴時序的腿求饒,“我當真不知,公子饒過我一回。”
裴時序摁了摁眉心,頓時更加厭煩。
他眉眼不悅,正要開口的時候,忽然,外麵傳來了一聲食盒墜落的響聲。
裴時序往外一看,才發覺江晚吟不知何時來了。
“阿吟,你怎麼來了?怎的不叫人通稟?”裴時序甩開地上的人,快步上前,
“女使讓我等一等,我等的有些急,便自己過來了。”江晚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