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看著長公主鬢間的白發,又慢慢忍住淚。
她不能一味享受他對她的好,他不在了,她應當幫他照顧好母親才是。
江晚吟很快調整好,反過來安慰長公主:“您說的對,他一定回來的。”
她說話輕輕柔柔的,眼底清澈透亮,又格外體貼人,和她在一起完全不必思慮太多,長公主總算知道為何他那個冷情冷性的兒子會鐘意眼前這個小娘子了。
人越是沒什麼,越想要什麼。
二郎是長子嫡孫,一直被寄予厚望,這些年來又一直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秘辛,同誰說話都需再三思慮,大約也隻有在這小娘子麵前才能卸下心防吧。
長公主歎了口氣,她錯過的,往後會有人接替她慢慢彌補了。
***
大雪過後,天氣一日冷過一日。
西南的戰局也愈發焦灼。
平南王這些年養寇自重,擁兵自肥,一直養精蓄銳,實力不可小覷。
幸而上京這裡陸縉通過安平識破,聖人暗中派了急信命人早早準備,大軍方快速集結起來,擋住了平南王速戰速決的計劃。
無奈之下,平南王隻好放棄速戰,轉而打著清君側的名義率軍接連攻破黃、湖二州,欲南下綏州,與集結好的數萬紅蓮教義軍彙合,一同渡江,直逼上京。
陸驥熟悉西南局勢,稍加思索便勘破了平南王意圖,定於綏州與湖州交界處屯兵,全力阻止兩邊會合。
一月間,兩軍交戰數次,終究還是陸驥略勝一籌,奪回了湖州,並重傷了平南王一箭,暫且壓製住其氣焰。
但陸驥也因身患消渴之症,精力不濟,大病一場後。
兩邊各有損失,一時僵持不下,隻隔江對峙。
與此相比,綏州局勢亦是勢同水火。
紅蓮教盤踞綏州多年,又背靠平南王,根基極盛,一旦揭竿而起,各地遙相呼應,奉綏州教會為總教,短短半月便集結了數萬義軍,避開平地,專走山林,一路攻城拔寨,欲同平南王彙合。
陸縉率領三萬廂軍,急行軍半月便至綏州,之後與周遭兩州的廂軍彙合,三州合編為綏州軍,堅壁清野,攻撫並施,於蜀東全力阻截紅蓮教義軍。
與平南王叛亂不同,紅蓮教打著“彌勒下生”的名義在民間頗得人心,起義之後,一路上附和民眾頗多,極為棘手。陸縉思慮再三後,決定恩威並施。
一邊武力圍剿,迎截夾擊,一邊安撫招降,奏請“隨剿隨撫,但治從逆,不治從教,剿撫並施”,又頒布命令將蓄意謀逆的“首逆”與受脅迫和被愚弄的“附眾”區分開,分而治之,從內分化,使得一些教徒臨陣歸降。
至冬末,此舉初見成效,義軍節節敗退,被逼退至巴山老林。
然巴山地險,易守難攻,正值隆冬,大雪封山,綏州亦成僵局。
但比之湖州,綏州戰局攻守已易,隻等開春後,大軍開拔,便可一決勝負。
前方戰事如火如荼,不知不覺,便過去了三月。
二月底仍是清寒,這一年因著前方戰事焦灼,國公府一門父子皆遠征,且老太太剛沒,長公主便沒大辦,隻叫了二房三房一同小聚。
江晚吟明麵上回了忠勇伯府,但大半時間仍是借著陪護長公主的名義待在國公府裡,有她和陸宛作陪,長公主這一年過的倒也算不得寂寞。
其他時間,江晚吟便待在伯府,偶爾同家塾的幾個小娘子來往,日子過的不緊不慢,倒也還算悠閒。
陸縉有時會來家信,給旁人的,往往薄薄一封,給江晚吟的,卻總要額外夾一些東西。
或是獵到的狼牙,或是偶然奇形怪狀的落葉,甚至還有斷掉的箭簇……大抵是覺得她從前總被拘著,所以見了什麼,都想給她看看。
在她生辰將近之時,陸縉又送來一個小木雕。
木雕麵目有些模糊,隻隱約能看出雕的是個人。
江晚吟收到的時候隻覺好笑,疑心是陸縉手藝不精,雕的實在不好,難得尋到他一處短板。
然拿回去之後,她晚上對著燭火仔細辨認了下,才發覺那木雕雕的是她。
而模糊的麵目,大約是因被摩挲太多,生生磨平的。
江晚吟頓時又五味雜陳,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儘管送了許多東西來,唯獨有一件,陸縉從不與她說前線的戰事。
畢竟對麵是同她一起長大的兄長,也是差點成婚的未婚夫,江晚吟知道他是不想讓她傷心。
但上京消息靈通,江晚吟即便不刻意打聽,也難免聽得一些。
林啟明這幾月亦是時刻關注,後悔不已。
他明明早已察覺出了裴時序不對,卻放任不管。倘若他能早些製止,倘若他對他多些關懷,裴時序也許不會偏激至此。
林啟明又仔細回想了一番,發覺裴時序也不是完全無情。
那江氏商行是他刻意拎出來與平南王聯絡的,想來,應當是免得事發後牽連到林氏。
且紅蓮教雖手段狠辣,卻不傷婦孺,這正是林啟明從前教他的。
故而,林啟明料想裴時序骨子裡應當還存一份善根,便試圖給他寫信勸降。
但一連十幾封,皆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江晚吟並未阻止舅舅,她也試圖寫過,這回,裴時序連她的信也不回。
隻是在她生辰當日,裴時序不知動用了何種關係,往舅舅那裡送了一塊暖玉去。
這玉同往常一樣,一看便是他親手做的,上麵刻了一個小小的吟字。
像這樣的玉,江晚吟一共有九塊,是裴時序每年雷打不動給她的生辰禮。
即便到了今年,到了這種時候,他仍是想方設法送來了。
舅舅將玉遞給她的時候,她握著沉默了許久。
然收到玉的同時,她又聽到了他坑殺俘虜,縱容教徒屠城的消息,夜半涔涔地被噩夢驚醒。
哥哥的確是惡人。
唯獨對她例外。
這些年裡他待她的確極好。
所有人都能唾罵他,唯獨她不能。
但局勢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他們之間所隔的遠不止私情,還有公義。
他若是執意不回頭,她能做的,有,也唯有替他斂屍了。
江晚吟最終還是將玉收了起來。
此時已是二月,天已漸暖,拉鋸三月,前線也到了該補給的時候。
林啟明已經決心將林氏交付出去,便乾脆捐出了布行,為前線裁製春衣,親自押送過去。
江晚吟已經許久沒見陸縉,日夜不得安寢,聞言便提出要一起去。
林啟明斥責她胡鬨,但江晚吟執拗起來也十分難辦。
看著她清減的下頜,林啟明最終還是低了頭,答應讓她一起跟著。
長公主也同意後,早春二月,江晚吟便扮做男裝,握著陸縉給她的木雕,隨著補給糧草的隊伍一起悄悄趕赴了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