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瓦藍瓦藍的。
到了公主府的時候,遠遠的已經能聽見裡麵的笑聲。
好似是二房三房的幾個夫人,雖是和離了,但畢竟這麼多年的妯娌,兩處一打通,眾人都心照不宣的同從前一樣。
江晚吟整了下衣裙,又扶了下頭上的釵:“沒亂吧?”
“沒。”陸縉笑,“大驚小怪,看不出來。”
江晚吟猶是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頸上撲的粉,哀怨地覷了陸縉一眼。
陸縉替她理了下衣帶:“下回不會了。”
“你昨晚也是這麼說到,可……”
“可什麼?”
“……沒。”
江晚吟默默收回眼神,這話他都不知說過多少回了。
這人一向說到做到,唯獨在晚上,一個字都信不得。
江晚吟捋了下碎發,低頭推著他一起進去。
新婚燕爾,小夫妻一個器宇軒昂,一個亭亭玉立,一進門,花廳都亮堂了起來,極為惹眼。
一時間門,在場的不少人心裡皆冒出一個念頭——
這兩人樣貌等對,又如此登峰造極,若是有孩子,還不知要好看成什麼樣。
長公主亦是這麼想的,她眼底閃了下光,示意仆婦上茶:“快坐下。”
畢竟是新婦,江晚吟仍是有些拘束,她彎身緩緩行了一禮,在陸縉身邊落座。
緊接著便是敬茶。
如今,陸驥在佛寺修行,斷絕紅塵,即便是陸縉大婚,他也沒回來。
今日的敬茶,他自然更不會回來。
長公主好似完全沒受影響,依舊是笑盈盈的給了江晚吟回禮,褪了一個水色極好的羊脂玉鐲子給她,其他幾房也依次給了禮。
陸縉如今前途無量,未來偌大的國公府必然是倚仗他,故而其他幾房送的禮皆頗為貴重,擺明了是在討好。
如今,陸縉不過是剛嶄露頭角,日後類似的討好必然少不了,什麼該收,什麼不該收,皆需好好思量。
江晚吟不知該不該收,陸縉握了下她指尖,示意這是家裡人,她隻管拿著。
江晚吟便收下了。
所謂敬茶,其實是讓新婦正式露個麵,與府裡的親戚見見。
但江晚吟本就在府裡住過一段時間門,與眾人皆熟識,是以敬茶之後,花廳裡很快便熱鬨起來。
一時間門,又忍不住唏噓。
世事難料,誰能想到這府裡還會嫁進來第二個忠勇伯府的女兒呢?
二房的黃夫人暗自腹誹,這個忠勇伯,庸碌無能,生女兒倒是一個賽一個厲害。
閒談了一會兒,話題很快轉到陸宛身上,黃夫人催促道:“如今二郎又定下來了,宛宛的婚事也該提上來了吧?”
陸宛原本正握著杯子,偷看小嫂子和二哥在桌底悄悄握在一起的指尖。
突然被點到,她一口茶險些噴出來,趕緊拿帕子擦了下唇角:“……我還小,二嬸莫要替我著急。”
“我記得吟丫頭同你年紀差不多,她都成了你嫂子,你哪裡還小了。”黃夫人打趣道。
陸宛頓時如臨大敵,看向長公主。
長公主支著下頜,卻覺得有理,她附和道:“你嬸嬸說的不錯,你也該定下婚事,定一定性子了,十六七的大姑娘,還成日在外麵閒逛像什麼樣子,再晚些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這話不過嚇唬罷了,陸宛是國公府嫡女,又有個青雲直上的兄長,哪裡愁嫁,若不是陸縉之前的婚事沒定,國公府的門檻隻怕早便要踏破。
陸宛被圍攻,孤立無援地看向陸縉,示意他幫她說話。
陸縉巋然不動。
陸宛又悄悄瞪他一眼,示意他若是不幫,她便將前段時間門替他打掩護的事情說出來。
陸縉捏著杯子,隻淡淡回看她一眼,威脅之意卻溢於言表。
陸宛登時又縮回了頭,悶悶的將話又咽回去。
肚子裡卻腹誹不停,假正經,彆以為她不知道,他們每回見過,小嫂子耳尖都紅的要滴血,他們必定不是尋常見麵。
兄妹倆一來一回,看的江晚吟忍不住發笑,又忍不住臉熱。
長公主亦是抬了眼:“你們兄妹倆打什麼啞謎?”
“沒什麼。”陸縉擱了杯子。
陸宛滿肚子怨氣,心直口快,將心裡話直接說了出來:“不嫁便不嫁,這世上能有幾人如二哥二嫂一般,還不都是貌合神離,又或是分道揚鑣?”
這話一出,長公主笑意頓時凝住。
在場的黃夫人同幾位夫人也皆低下了頭,一口一口的抿著茶。
陸宛這才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戳到了母親的軟肋。
她急的頓時出了汗,用口型示意江晚吟。
江晚吟見狀立即出來打圓場:“我從前在青州,閨中的小娘子大抵都十七八才嫁,宛宛如今剛十六,也不算晚。”
陸縉也開了口:“的確不急。”
隨後又提起了回門禮的事,一句話將事情輕飄飄的揭過。
花廳裡氣氛頓時又緩和下來。
陸宛感激的看向江晚吟,江晚吟握了下她指尖。
等幾房的人散後,陸宛趕緊上前挽住長公主的手:“阿娘,我剛剛不是有意。”
長公主卻搖頭,摸了下陸宛的頭:“阿娘不是怪你,阿娘隻是怪自己,你必定是因我和你父親的事才不願成婚罷?”
陸宛緩緩低下了頭,她其實也不像看上去那麼沒心沒肺。
她執意要將國公府和公主府打通,一次也沒去過護國寺,何嘗不是恨極了陸驥。
她不明白,明明父親和母親如此相配,是一對人儘皆知的眷侶,父親為何偏偏要做出這種事,生生毀了他們這個家,害得大哥出了意外,二哥這些年也鬱鬱寡歡。
即便要騙,騙一輩子不行麼,為何又偏偏要將那個私生子接回來,把所有人逼到回不了頭?
母親是公主之尊尚不能避免,她又如何能躲的過?
陸宛是真的寒了心,也是真的不願成婚。
長公主亦是久久沒說話,隻是隔了這麼久,她已經漸漸看開,她看了眼不遠處,又道:“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子都三心二意,你看看你二嫂,成婚未必是件壞事。”
陸宛隔著窗子,又望了眼不遠處並肩出去的陸縉和江晚吟。
雨後初晴,地上積了不少水坑,被日光一照,好似碎裂的鏡片,晃的人眼疼。
江晚吟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坑裡,濺的裙擺上沾了泥水。
她呀了一聲,又故意踩了一腳水坑,也濺了陸縉一身,然後快步提著裙擺逃開。
陸縉頓了一下,闊步追上去,拐到回廊時,將人直接摁在廊柱後:“故意的?”
“你不是說夫婦一體?”
江晚吟隻是笑,笑中帶著一絲狡黠,踮著腳親了下他下頜賠罪。
然後,陸宛隱約看到陸縉笑了下,緊接著又看見地上的影子密不可分的纏在一起。
她依稀明白母親的意思了。
她記得一年前江晚吟剛進府時,總垂著眸,人也緘默的像條影子,定婚後,才變得越來越有生氣。
遇見不對的人,會消磨掉一個人精氣神,瞥如她母親,養尊處優了數十年,不到一年,華發叢生,疲態儘顯,直到最近,因為陸縉的婚事才慢慢養過來。
但遇見對的人,則像是重活了一次,瞥如江晚吟,如今眼角眉梢都在笑,連帶著陸縉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
成婚不可怕,還是看相不相配罷了。
陸宛緩緩收回眼神,隻說:“我知曉了。”
長公主也沒再逼她,隻讓她合了眼緣再決定。
***
成婚之後,陸縉自然不必像從前一樣隱忍,又有婚假,他白日不必去上值。
婚假本是五日,但聖人徇私,大筆一揮多給陸縉批了三日,是以陸縉一共有八日的婚假。
這幾日,對陸縉來說是休憩,對江晚吟來說,卻比平日還累。
隻要待在披香院裡,她隨時隨地都會被剝衣,有時連褪也不必,他的手一推一拉,直接將她堵的發不出一個字音。
倘若她喊餓,陸縉也十分寬容,屏退了侍膳的仆婦,抱她坐在膝上親自喂給她,吃的又飽又脹,從唇邊溢出去,讓她拒絕也找不到由頭。
梅雨紛紛,一直到回門那日方放晴。
雨雖停了,霧卻沒散,霧靄蒙蒙,到處都濕乎乎的,江晚吟覺得這幾日自己渾身涔涔,沒一會兒乾爽的時候。
荒唐數日,直到回門前陸縉方大發慈悲,早上他替她揉了許久消腫後,江晚吟才不情不願的爬出來跟他一起回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