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全文完 五(1 / 2)

燼歡 銜香 21275 字 9個月前

江晚吟腦中亂哄哄的。

陸縉忽地也抬起頭,薄唇瀲灩,高挺的鼻尖似乎懸著汗。

江晚吟一清醒,發覺燈是亮的,趕緊又捂緊唇,死死的擋住聲音。

眼淚都快嚇出來,臉頰雪白。

陸縉握著她的膝,動作頓住。

世上沒人比他更了解江晚吟,這一世軌跡發生了變化,江晚吟尚未來得及同他相處,她如今眼裡大約隻有裴時序。

倘若放任她離開,這輩子她恐怕都不會再回來。

長痛不如短痛,眼下先將人留住最要緊。

陸縉眸色一暗,摁了摁眼眶,故作不知:“怎麼了?”

江晚吟原本緊張地握著枕頭,手心都出了汗,忽然聽見陸縉聲音坦然,她微微抬了眼:“……你的病,還沒好麼?”

“頭有些暈。”

陸縉聲音低沉,揉著眉心,似乎並未發覺睡錯了人。

江晚吟瞥了眼微弱的燭光,直接吹滅:“我去給你叫大夫。”

“用不著。”

陸縉聲音微啞,黑暗中眼神毫不掩飾的盯著她。

四目相對,悶熱的夏夜頓時燒的劈裡啪啦,江晚吟心跳砰砰,一動也不敢動,渾身迅速竄起一股熱意。

腦中不受控製的又浮起裴時序的麵貌。

不行,明日他們便要離開,她先前被騙已經對不住裴時序,如今若是一錯再錯,他們便當真沒可能了。

江晚吟心口一縮,趕緊攏起衣裙,急匆匆想下去,緊接著耳畔傳來哢噠一聲腰帶扣解開的聲音,陸縉猛一傾身,江晚吟眼淚被逼了出來。

她還是沒能躲開。

窗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雨點抽打著支摘窗,門外的風燈被狂風拽著,東倒西歪,燈影婆娑,透過窗牖照進來,照在江晚吟那雙抓緊的手上,十指被交握住,密不可分。

守夜的女使皆麵色慘白,隻當聽不見雨夜嘈雜下的聲響,江華容亦是掩麵,又不敢哭出聲,惶惶的趴在枕頭上,看著枕邊那封力透紙背的書信不知該如何辦。

大雨滂沱,平明方停,裴時序推開窗,隻見窗外花木繁盛,綠楊如蔭,有一根瘋長的枝丫探進了他居住的廂房窗前。

窗外還站著一個人,是陸驥。

陸驥對他似乎頗感興趣,這幾日他住在府裡,陸驥總是叫他下棋。

今日又是,裴時序淡淡一笑,拒絕了陸驥:“今日我便要離開了,恐是不能再陪叔父了。”

陸驥滿臉遺憾,又不好多留,隻說:“……可惜了,我看你這孩子倒是頗為投緣。”

裴時序仍是一副笑模樣,許久,忽又道:“叔父先前不是說缺了前朝王師的棋譜,我這裡剛好有一本,叔父若是不嫌,待會兒等找出來我差人給您送去。”

陸驥歎了口氣,隻說:“也好。”

裴時序看了眼那棋譜中夾著的信,輕笑一聲。

等陸驥走後,他麵無表情的伸手折斷那根礙眼的枝丫,遠遠望著湖對麵的水雲間。

已經卯時了,距離船開還有一個時辰,阿吟應當也該起了。

可左等右等,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見江晚吟的蹤影。

裴時序右眼皮直跳,他倏地站起,命人往水雲間探探。

最好,江晚吟隻是睡過了。

她不能,也不該出事。

江晚吟實則早已便醒了,又或者她從後半夜起便沒闔過眼。

昨晚事發突然,等一切結束,她絕望至極,連眼淚也哭不出來。

她想掙開,然雙臂皆被陸縉箍住,淺吻深擁,完全走不掉,隻能眼睜睜透過床帳看著窗外的天一點點泛白。

直到日頭升起,有一絲光亮照進來,她慌得不行,用力去推陸縉,惹得他眉心微皺,險些要醒過來。

幸好最後他還是沒醒,江晚吟撿起掉落的衣衫,遮住撞的發紅的膝匆匆披好出了正房。

幾個女使皆守在門外,低垂著頭,江華容眼底亦是青的。

江晚吟忍不住找江華容質問:“阿姐,你是故意的?”

“你莫要胡言亂語。”江華容眼中遮不住的嫉恨,仿佛強忍著怒火,又覺得丟臉心虛,“我也不知郎君會這般,病中的人本就不講道理,遇上了,隻能怪你運氣不好,同我何乾?”

江晚吟連爭吵的力氣也沒有,她攥緊手心,後悔自己昨晚一時心軟。

但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沒用了。

江晚吟挪回了水雲間,晴翠昨晚一直沒見她回來便意識到不妥,果然,江晚吟一進門,看到收拾好的行裝眼眶立即便紅了。

她並不說話,隻是撐著手臂坐在桌前,指縫裡都是淚。

晴翠一眼皮一跳,提醒道:“娘子,時候不早了,二公子還在等您。”

江晚吟低低應了一聲,緩緩又起身更衣。

晴翠趕緊提起行囊追上去,江晚吟搖搖頭說“不必”。

她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已經沒顏麵再和裴時序在一起了。

裴時序等到快開船還不見來人,急不可耐,抬步便親自去水雲間看看,迎麵卻在園子裡撞上了江晚吟。

甫一看到她微紅的雙眼,裴時序目光一頓:“阿吟,出何事了?”

他聲音溫潤,江晚吟霎時愧疚,難堪和悔恨齊齊湧了上來,她張了張口:“我……”

我什麼呢,告訴裴時序她陰差陽錯又同陸縉有了肌膚之親?

之前是身不由己,此次卻是她考慮不周,怪不得誰。

江晚吟實在說不出口,隻搖頭:“沒什麼,哥哥,咱們的婚事到此為止吧。”

裴時序手心一緊,他盯著她瀲灩的雙眼沉默片刻,微微笑:“阿吟,你也學會了開頑笑?這話可不好笑,下個月便是正日子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把婚貼都備好了,還有喜綢,用的是最好的江綢,你回去看看必然會喜歡,還有林叔,也在等著你回去。”

江晚吟現在根本聽不得任何婚儀有關的事,她吸了下鼻尖:“我沒開頑笑,是我對不住你,舅舅那邊我會親自說。”

裴時序笑意收斂:“究竟出了何事?”

江晚吟一低頭,頸上的紅痕露了出來。

這下不必她開口,裴時序已然明白了:“你昨晚,是不是又同陸縉……”

江晚吟垂眸:“對不住,姐夫病了,長姐怕事情暴露,讓我去喂碗藥,我真的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

裴時序又想起了上一世,他深吸一口氣:“是陸縉故意的?”

“不是,同他無關。”江晚吟搖頭,“他當時還病著,並沒認出我來,錯把我當成了長姐。”

“錯認?”裴時序冷笑一聲,“阿吟,你被設計了,我早便同你說過,他心思深沉,不像你想的那般簡單,他分明是故意的,大約早已便知道了。”

江晚吟眼淚頓時止住,她仔細回想了一番,並不認同:“姐夫若是知道了,怎會不揭穿,這些日子也沒有任何異樣,反而替你我定了船?哥哥你誤會了,是我的錯,怪不得旁人。”

“那是因為他蓄謀已久,他料準了你的反應,就等著現在,你自己開口拒婚。”裴時序攥住江晚吟的肩。

“這不可能……他對我格外客氣。且我不過一介庶女,他何必如此大費周折。”江晚吟仍是不信,反問裴時序,“倒是你,哥哥,你為何總是對他存偏見,我記得你初來時便總是讓我提防他。”

“那時因為……因為……”

裴時序攥住江晚吟的肩,想說上輩子的事,又覺太荒唐。

且上輩子是他負她,親手把她送到了陸縉懷裡。

認真說起來,這輩是他刻意將他們拆開。

裴時序不能讓江晚吟想起,便忍了下去,隻抱緊江晚吟:“阿吟,昨晚是意外也好,蓄意也罷,我不在乎,你同我回青州去,隻要咱們成婚,你日後不再見陸縉,一切我都可不計較。”

江晚吟心口頓時酸的厲害。

但裴時序可以不計較,她卻不能,她不能一次次負他。

瞥見裴時序眼底的狂熱,江晚吟又想起之前被他拘在府中的日子,她心底一緊,微微垂了頭。

“我腦中很亂,你讓我想一想。”

此時,去青州的船已經誤了,早上已經走不得,且江晚吟這副麵色蒼白,眼底微青的樣子也根本走不了水路。

裴時序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壓低聲音:“好,你白日好好休息,等晚上的船再走。”

江晚吟低低答應了一聲,等她一走,裴時序一拳重重的打在槐樹上,槐葉四濺,他拳麵亦是一層血。

不遠處,陸縉站在地勢高的湖邊小築窗前,轉著扳指的手一頓,微微揚了唇角。

江晚吟失魂落魄的折回水雲間,路過湖邊時,陸縉忽地走了過來。

他抬眸,似是意外:“不是說定的是卯時的船,出了何事?”

江晚吟一看見陸縉,立即往後退了一步:“有點事誤了船,可能得晚上才走,還需在府內停留半日,叨擾姐夫了。”

“不打擾。”陸縉聲音不無關切,“出了何事了,可需我幫忙?”

江晚吟現在躲他都來不及,哪敢讓他幫忙。

她搖頭:“沒什麼,隻是一點小事,姐夫,你……你的風寒如何了?”

江晚吟忍不住起了一絲疑慮。

“昨夜燒的昏沉,意識不清,今日已經沒什麼了。”

陸縉答道,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

江晚吟見他神色坦然,又覺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她低低嗯了一聲:“那姐夫多保重。”

“你也是。”陸縉瞥了一眼她的腿,“腿怎麼了,今日見你走路似乎有些不利索。”

江晚吟臉頰倏地便燒起來,頭愈發的低:“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傷的似乎不輕,用不用叫人扶你?”陸縉又問。

“不用!”

江晚吟急聲拒絕,若是因這種事要人扶,她真是要窘的鑽進地裡了。

說罷她立即避著身子往水雲間去,陸縉低低笑了一聲。

她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經不起逗弄。

一想起傍晚的那艘船,陸縉臉色又沉下來,讓康平備馬車,去巡檢司走一趟。

(十一)

江晚吟整個白日提不起精神,沉思許久,她還是覺著不能再拖累裴時序。

但又說不出口,便打算等回了青州再說。

然兩人到了渡口的時候,船卻被扣住了。

巡檢司的人忽地將裴時序帶走,說是他同一樁賣官鬻爵的案子有關,需暫時羈押。

江晚吟自是不信,但巡檢司的人全然不留情麵。

裴時序冷笑一聲。

他千叮萬囑,說此事是陸縉的陰謀,,讓江晚吟先回青州,切不可留在上京,又說此事他自會解決,讓她不必擔心。

江晚吟隻覺他是怔住了,並不信,她更不可能放任他不管,思來想去之下,還是折回府去求陸縉。

陸縉很快答應,承諾會將裴時序救出來,讓她無需擔心,隻是非曲直需要細查,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錯放。

江晚吟自然懂這個道理,心生感激。

她求了陸縉之後,果然,當天裴時序便從臭烘烘的大通鋪換成了單獨羈押的牢房。

且陸縉神色坦然,對她沒有任何多餘的要求,江晚吟愈發覺得是裴時序偏見太深。

但裴時序此次牽扯到的案子極廣,盯著的人也多,江晚吟不便去看他,成日待在府裡,等的焦急,連飯食也用不下。

不知何時起,小廚房送來的飯菜漸漸偏青州風味,青瓜清爽可口,蓴菜也是極為鮮美,江晚吟胃口才好了些。

一問,她才知這是陸縉特意差人找的青州的廚子。

江晚吟頓時五味雜陳,又有些承受不起,她去問陸縉,陸縉隻說:“一個廚子,舉手之勞而已。”

江晚吟想想也是,對陸縉這樣的人來說,一個廚子的確算不了什麼。

她便接受了。

有些事一旦開了口子,後麵便愈發順理成章,飯菜愈發合她的胃口,她的住處也打理的極為舒適,甚至連冰鑒中的冰,都比從前多上幾倍。

江晚吟有時去打聽裴時序的案子,打聽之後,常被陸縉留下來陪他下棋,又或是替他研磨,點點滴滴,好似溫水煮青蛙,不知不覺間,江晚吟周圍滲透了陸縉的痕跡。

偏偏陸縉除了那一晚認錯人之外,對她極為規矩,無任何逾矩之處,讓江晚吟連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五日後,江晚吟終於得以去見裴時序。

沒想到見到她的第一麵,裴時序臉上不見喜色,反而問:“你怎的沒走?”

江晚吟辯白自己是為了救他,沒曾想裴時序臉色愈發的沉:“這麼說,你今日能進來,是陸縉幫你的?”

“是。”江晚吟如實說了,又將更換牢房的事一並說了。

裴時序自嘲地笑一聲:“他如此幫你,這麼說,你又同他在一起了?”

“你這話是何意?”江晚吟微微抬眸。

“沒有麼?我早同你說過離開上京,回青州去,不要待在陸縉身邊,你為何總是不聽?”裴時序盯著她脖子上的紅痕,眼底滑過一絲隱痛,“你又要如之前一般了麼?”

江晚吟低頭看了眼脖子,著急解釋:“這不是,這是被蚊蟲叮咬的,我手臂上也有……”

江晚吟生怕他誤會,又去捋手臂,可裴時序已經閉上了眼,一副不想再聽的樣子。

江晚吟頓時又止住聲,她明白了,自從上京之後,他們之間已經有了裂隙,經過上一回陰差陽錯同陸縉又同榻了一回,裴時序如今已然不信她。

她無論說什麼都沒用,即便陸縉真的沒再碰過她,即便她脖子上當真隻是被蚊蟲叮咬出的紅痕。

甚至即便沒有紅痕,往後她哪怕是單獨再見陸縉一回,又或同旁的男子相見,他恐怕都不會再信她。

裴時序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這也是江晚吟之前出事後想解除婚事的原因。

事到如今,果然還是應驗了。

她垂下頭:“事已至此,我解釋你也不會聽,我們的婚事還是到此為止吧,至少你我還能存有一點兄妹之誼。”

裴時序本就怒極,他眼簾一掀:“退婚之後呢,你又要嫁給陸縉,是麼?”

“哥哥,你怎會這樣想我?”江晚吟不知他為何要說“又”字,頓覺荒唐,“再說,國公府也不是我一個庶女能高攀起的。”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江晚吟格外的累,又說不出的委屈,她忍著淚,放下了給他帶的青州的糕點,轉身快步出去。

裴時序這才如夢初醒,他叫住江晚吟,江晚吟卻已經走遠。

他摁摁眼眶,心生煩悶,重生也未必是件好事,患得患失,恐會將江晚吟越推越遠。

但他當真能相信陸縉麼?

裴時序回想往日種種,眼底冷沉,他一直提防著陸縉,在上京同紅蓮教一直保持距離,哪怕入獄都沒曾動用過。

但眼下已是無可避免,裴時序看著黃四給他塞在饅頭裡的信,終究還是下了決定。

爭吵過後,江晚吟是紅著眼圈出的大獄,陸縉正在門前等她。

見她哭著出來,陸縉沒說什麼,隻緘默的換下她哭濕的手帕,給她遞了一塊自己的。

江晚吟手一縮,沒收,隻低低地謝過:“謝過姐夫,我沒事。”

陸縉看著她避嫌的樣子緩緩收了手,心底了然。

“是因為我,讓你未婚夫誤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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