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搖頭:“不是,同你無關,是我做錯了。”
陸縉看著江晚吟微濕的眼睫心生不忍,但眼下她同裴時序已經生了裂隙,隻差最後一步,他不能心軟。
陸縉緩緩負了手,克製著聲音:“好,不必憋著,有事儘管找我。”
江晚吟一時間覺得這話有幾分熟悉,又想不起哪裡熟悉。
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罩住,她心跳砰砰,壓住一絲不該有的情愫,退後一步,很客氣地道了謝。
(十二)
雖生氣,但畢竟這麼多年的情誼,次日,江晚吟照舊去看裴時序。
可她沒想到,等她到的時候,裴時序已經不在牢裡,不知從哪裡來了一幫紅蓮教的人,將天牢團團圍住,救了裴時序出去。
廝殺聲震天,巡檢司同紅蓮教打的不可開交。
陸縉一把將江晚吟拉到自己身旁,帶到了高處的城樓上。
站的高,江晚吟才看清底下的局勢。
此時紅蓮教的人已如甕中捉鱉,被巡檢司逼得節節後退,而那被護在中央的人,赫然是裴時序。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江晚吟撲上去,抓緊了欄杆。
“如你所見。”陸縉聲音淡淡的,“你的未婚夫,還有一重身份,便是紅蓮教的教首。”
“……不可能。”江晚吟震驚過度,眼睛睜的極圓。
可眼見為實,她不得不信。
怪不得,裴時序說懲治伯府那邊交由他來辦,他的確能做到。
“姐夫,你一早便知道,你是故意設計他留下的?”江晚吟聲音微微顫抖。
“國有國法,不可徇私。”陸縉道。
他的確是故意設計裴時序入獄,一來,能免得裴時序同江晚吟相見,二來,也能借機逼裴時序動用紅蓮教的關係,自爆馬腳,好一網打儘。
江晚吟怪不得陸縉,隻是心裡亂的很。
局勢瞬息萬變,巡檢司有備而來,幾千人馬將大牢圍的水泄不通。
上京的紅蓮教徒很快便支撐不住,幾番廝殺過後,裴時序身邊已所剩無幾。
他終究,還是重蹈了上輩子的命運。甚至比上輩子敗的更快。
“你也想起來了?”裴時序冷冷地看著陸縉。
“你能,我為何不能。”陸縉沉聲。
“難怪……”裴時序回想這些日子的一切,“你到底還是搶走了阿吟。”
“倘若你沒有這般偏執,一切興許不會發生。”陸縉道。
“你說的對。”裴時序沉默,然後又自嘲的輕笑,“是我自作聰明。”
倘若他當初沒有拘的江晚吟那麼緊,她大約也不會想逃到上京散心,又卷進這一切。
倘若他沒有想揭穿當年的事而多停留幾日,也不會與江晚吟生出裂隙。
倘若他沒有遣散在上京的一切,興許還有放手一搏的可能。
他想要的太多,到頭來,什麼也留不住。
兩輩子,都是一樣的結果,一步錯,步步錯。
興許這便是所謂的有緣無分,他們還是差了一步。
事不過三,隻是這一次,他大約沒有重來的機會了。
裴時序闔了闔眼,緩緩抱住江晚吟。
“阿吟,對不住。”
真的對不住。
這一世,他還是間接害了她。
他或許,從一開始便不該打擾她。
江晚吟淚流滿麵,想堵住他的胸口的血洞,可已經回天無力。
心口的絞痛說不出的熟悉,裴時序手一鬆,江晚吟也昏了過去。
(十三)
等江晚吟再醒來,已經是兩日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平南王起了兵,陸驥帶兵出征,江晚吟同時還得知裴時序是國公府的私生子,頓時驚訝不已。
長公主聞訊也小病了一場,隻是裴時序已死,她雖病了,精氣神尚可。
裴時序雖作惡多端,但未曾愧對過江晚吟,江晚吟心緒複雜,萬念俱灰,打算抱著裴時序骨灰南下。
臨彆的時候恰好碰上府中設宴,江晚吟被迫多留了一晚。
不巧偏遇上有不安分的人爬床,江晚吟喝了陰陽壺中的酒,再睜眼,發現枕邊還躺著一個人,是陸縉,甚至,他還停在她身體裡。
四目相對,過往的夜晚層層浮現,熟悉的難以言喻,陸縉神色莫測。
相替之事到底還是暴露了。
江晚吟心如死灰的闔了眼,任憑陸縉處置。
然等了許久,卻隻等到落在眉間的繾.綣一吻。
輕柔的不像話。
陸縉並未追究她,隻休了長姐,且嚴令她不許泄露此事。
江晚吟不明所以,陸縉隻說事已至此,他從不納妾,乾脆木已成舟,讓她嫁過來。
忠勇伯自然是喜不自勝,不等江晚吟開口,便替她應允了。
江晚吟雖是被設計,但到底瞞了陸縉數月,心懷愧疚,一時也不知如何拒絕。
但她同陸縉在一起時日尚淺,且裴時序剛死,她實在做不到。
陸縉隻說婚事不急,讓她好好考慮。
江晚吟心煩意亂,忠勇伯又一直逼她,在伯府時,有一回已經瘋了的江華容逃出來,忽然抓住江晚吟的手笑著說她是個傻子,說她被騙的團團轉。
突然,又掐著她的脖子怪她搶走了陸縉,然後抱膝痛哭,說自己不會說出去,會幫他瞞著一切,隻要陸縉能饒她一命。
江晚吟登時如五雷轟頂,聯想從前的一切,陡然明白了一切。
裴時序說的是對的,陸縉的確蓄謀已久。
錯認那晚的纏|綿,開不了的船,裴時序的下獄,還有後來的青州吃食,一點點磨開她的心,甚至是那次真相暴露的中藥……都是他精心設計。
江晚吟已經記不得自己最後究竟是怎麼走回去的了,隻記得忠勇伯對著江華容大罵,把她又關了回去。
走到門前,江晚吟趔趄了一步,陸縉立即上前,卻被冷淡的拂開。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江晚吟問。
陸縉緘默,沒再隱瞞:“一開始。”
“我和哥哥,也是你故意設計的?”
“是。”陸縉聲音坦然。
“原來是你,你是故意拆開我們的?”
江晚吟忽然極其無力,腦中暈乎乎的,她想怪他,可她自己亦是有錯。
“不是拆開。”陸縉沉聲,“你我本就該在一起,你哥哥才是插|進來的人。”
隨後陸縉給江晚吟講起了上輩子的事,講起這輩子裴時序提前醒來將她圈在青州不讓他們相遇的事,江晚吟隻覺像在聽話本子一樣,無波無瀾。
“你不信?”陸縉聲音低沉。
“如此荒誕,你讓我如何信,你還要騙我多久?”
江晚吟反問,甩開他的手便要回青州。
“阿吟,你冷靜。”
陸縉拉住江晚吟,兩人拉扯間,江晚吟眼前一黑,忽地暈了過去。
“阿吟。”陸縉皺眉,一把將人打橫抱起,抱起她往裡間去,又吩咐人去叫大夫。
並不是什麼病,江晚吟是有孕了,已經三月,算算時間,剛好是她被設計的那一次。
她宮寒,打不得胎。
忠勇伯一直逼她趕緊答應,林啟明也愈發欣賞陸縉。
陸縉見江晚吟被逼的煩了,也不讓忠勇伯催她,隻同她細致的說起所謂上輩子的事,試圖讓她想起來。
種種細節,甚至連江晚吟擇床的小習慣都一清二楚,連她的口味,她喜歡的香粉都說的一絲不差,江晚吟不得不信。
之後,江晚吟對陸縉之前設計的一切沒那麼抵觸,但仍覺隔膜,仿佛在聽旁人的事。
陸縉心平氣和,見她想不起也不責怪,隻緩緩擁住她,說實在想不起也沒事,他們日子還長。
糾纏了一月,江晚吟肚子很快大起來,已經無法遮掩。
她到底還是鬆了口,允了婚事,很快嫁進國公府。
平心而論,陸縉待她極好,但同陸縉口中所說的上一回不一樣,裴時序這一世並未負她。
即便陸縉說的是真的,江晚吟也實在做不到立即放下。
可她想不起,隻有陸縉一個人記得如此沉重的愛意,每日都活在熱烈的回憶和冷淡的現實裡,對他也不公平。
江晚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尤其四個月胎像平穩時,每每陸縉晚上熱忱的撫著她的小腹,或是滿懷欲|念撫著她的腰低低的喘,她心亂如麻,更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借口有孕後懶困,闔著眼睡過去。
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每每都如此,陸縉如此聰明,分明識破了她的心思,卻隻當不知,攬著她一同睡過去。
夜深人靜,趁著陸縉熟睡,江晚吟歎一口氣,小心勾勒他的眉眼,忽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
到了五個月時,江晚吟不再那麼冷淡,有時會給陸縉做裡衣和置辦其他東西。
漸漸的,陸縉發現她給他做的裡衣上衣領處繡了一朵小小的木蘭,香囊也是,好似用心了許多。
陸縉要求不多,揉了揉江晚吟的發,等著她慢慢來。
遲早有一日他們會像上輩子一樣。
到了六個月的時候,江晚吟肚子已經隆的極高,小腿也時常抽筋,疼極了也會埋在他懷裡哭,陸縉總是幫她揉著腿,愈發淺眠。
(十四)兩世交叉穿越
夏日的一個清晨,蟬鳴陣陣,陸縉一睜眼,往常總是晚起需要他扶著下床的江晚吟卻不在枕畔。
陸縉迅速起身,一掀簾子,卻見江晚吟一襲緗色襦裙,笑意盈盈的進來。
“醒了?”
陸縉摁了摁眼眶,看了眼江晚吟平坦的小腹,又看一眼她蒼白的臉,喉間一緊:“我們的孩子呢……”
江晚吟摸了下小腹,驚訝的揚了眉:“你……你知道了?”
“嗯。”陸縉許久才應聲,腦中思緒千回百轉。
她果然,仍是放不下裴時序,將孩子打掉了。
可上輩子再情深意重,這輩子也是他強奪在先,怪不得她。
這時,江晚吟卻耷了眼:“你不開心嗎?”
陸縉闔了眼闔眼,壓下翻滾的心緒:“……都好,你沒事就行。”
江晚吟臉一垮,哀怨地瞥他一眼:“我怎的沒事了,大早上吐的厲害,都是你,總沒個節製,如今才三個月,兩個孩子又正頑皮,往後可怎麼辦……”
江晚吟歎口氣,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三個月?”陸縉倏地抬眼,“你剛懷上?”
“是啊,你不是知道了嗎?”江晚吟莫名其妙,嘀咕道,“我還以為是宛宛偷偷告訴你的。”
這時,門外的陸昀和陸昭見陸縉醒了,拿著比他們還大的風箏跑進來,要陸縉陪他們放風箏。
陸縉輪流抱了抱兩個極重的孩子,被蹭的一臉口水。
“……他們,是我們的孩子?”
江晚吟隻覺得陸縉今日是魔怔了,笑了一聲:“說什麼胡話呢,不對,你又在耍我是不是?”
陸縉已經很久沒見過江晚吟笑的這般明媚,一時晃了眼。
江晚吟肚子隆的極高,他猜測也是雙胎。
想來,這應當是他們的上一世,兒女雙全,毫無芥蒂。
如此甚好。
一低頭,他看見袖口小小的玉蘭,指尖摩挲了一下:“你的繡工也愈發的好了。”
江晚吟埋怨地瞥他一眼:“孩子都四歲了,你剛發現啊,這玉蘭可是……”
“是什麼?”
江晚吟有些臉紅,避著兩個孩子貼在他耳邊小聲道:“在我們青州,女子給男子送繡有玉蘭的香囊是心悅之意,你一向無所不知,都四年了還沒發現,我當你知道呢。”
“心悅?”
陸縉抬了下眼皮,忽地想起了江晚吟隆著肚子坐在燈花下給他裡衣上繡玉蘭花的樣子,唇角微微動了一下。
看來無論是哪一世,她終究還是對他動了情。
陸縉唇角微揚,摩挲著袖角的玉蘭,這時眼前忽然一黑。
“陸縉!”江晚吟急了。
兩個孩子亦是撲上去,慌張的喊爹爹。
沒過多久,大夫來了,什麼都查不出來,兩個孩子哭的厲害,江晚吟讓乳母先把他們帶了下去。
好一會兒,陸縉突然自己醒了。
江晚吟眼淚一頓,一把抱住他:“你剛剛嚇死我了,究竟怎麼回事?”
“怎麼了?”陸縉完全不記得那個“陸縉”來過的一切。
江晚吟便一五一十的說了。
“哭什麼。”陸縉笑,捏捏江晚吟的臉。
江晚吟頭一扭,還疑心他是在有意戲耍他:“你當真記不得了麼?”
陸縉揉揉眉心:“好似昨晚做了長長的一個夢。”
“什麼夢,美夢麼?”江晚吟追問。
“不是,是噩夢。”陸縉聲音平靜,“好在結果是好的。”
“那還好。”江晚吟輕輕道。
“是很好。”
陸縉抵著她的額,摩挲了下袖角的玉蘭。
無論重來多少回,他們還是會相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