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衣坊那人聽聞他是來取另一個女弟子的衣物時,差點懷疑他是撒謊,現在倒是臉熟了,燕風遙才進去,都沒說什麼,那弟子就低頭記下:“女款新衣兩百靈石。”
關上衣櫃,燕風遙瞥見她靠牆書桌上擺放著淩亂的紙張,全是少女的練字痕跡,用過的毛筆也忘記用法術弄乾淨,隨意擱在桌上,筆尖墨水浸濕白紙。
字跡有所進步但不多,他前幾日就發現對方用的字帖是周石瑾仙尊的,周石瑾的字跡豪放不已,還很潦草,讓知珞學簡直是從凡人直接飛升的難度。
……
知珞看完關上書,抬頭一望,燕風遙早就悄無聲息地離開。
天色漸晚,清涼的風從窗欞吹進房中,不遠處的書桌整潔乾淨,被壓住的紙張被吹起一角,傳來嘩啦啦的細碎的聲響。
該練字了。
知珞皺著眉來到書桌麵前,桌麵被人收拾得井井有條,左邊壓著她寫過的紙,右邊則是空白紙張,毛筆掛在該掛的地方,乾爽潔淨。
她伸手拿周石瑾的字帖,拿起卻發現下麵就躺著一本新的字帖。
知珞翻來一看,字跡極其工整,一撇一捺收放自如,賞心悅目又絲毫不潦草,方方正正。
也不賣弄技巧,一個字就是一個字,不拖泥帶水,讓人看得一目了然。
她翻到最後,才看見燕風遙的署名,他什麼都沒有說,多餘的話也一個字都沒寫,單單寫了這本字帖與署名,仿佛這隻是一件小事,用不用全看她想不想。
起碼她全都認識,師父寫的字有些都潦草到不認識了。
知珞麵無表情地想到。
*
翌日,二人趕去任務地點,是一處隱秘村莊,那黑寧穀的人冒充山神,讓村裡人供奉各種食物與仆人,奢侈得讓深山老林變成金窩。
知珞與燕風遙都不是什麼喜歡動嘴的人,那些仙門弟子經常要進村莊問人,體恤安慰一番那些村民,而他們倆直接殺進老巢。
那黑寧穀弟子被逼進角落,急忙道:“你們要是敢殺我!那些村民不會放過你們的!他們什麼災害都要怪到你們頭上!”
與那弟子沆瀣一氣、裡通外合哄騙村民的男人在一旁心中一動。
他是這裡的原住民,是個凡人,過得不怎麼好,賭得錢也沒了,所以起了歪心思,投奔來這裡裝神仙的弟子,他倆狼狽為奸,過得紙醉金迷。
殺過來的這兩人衣物氣質皆是不凡,肯定是大門派的弟子!那些人至少不會欺負凡人,甚至有些還對凡人極好。
那麼他可以在那黑寧穀弟子說出他是同夥之前,利用凡人的身份去“解釋”一番,把自己摘出去。
男人一咬牙,衝到他們之間,大喊道:“等等啊仙人!我是這裡的村民,請聽我一言!這裡麵另有隱情……!”
話音未落,他企圖擋住少女刺向黑寧穀弟子的一劍。
原以為,她會像那些仙人一樣慈悲地停下。
噗嗤。
一隻手掌掉落進草叢,血液噴湧。
“……”男子看著血淋淋的手腕,愣了愣,片刻後捧著無掌手腕尖叫,“啊啊啊啊!我的手!!”
知珞被吵得擰眉。
燕風遙踢開不斷尖叫的男人,黑眸冷漠到刺骨,他瞥向知珞,卻多言了一句:“這人應當是同夥,恐怕是想著哄騙我們,躲過一劫。”
那男人的把戲,少年一眼看透,輕蔑地嗤笑了一聲。
知珞沒理裡麵的彎彎繞繞,偏頭問:“跟任務有關係?”
“……沒有。”
她就沒再管,繼續與黑寧穀弟子纏鬥。
那弟子修為不高不低,應該修煉了多年,卻還是低微。
可是架不住他層出不窮的小手段。
弟子見求饒不行,他想開口說話,說自己多麼困難、說自己才第一次做這種事以後絕不會再犯,這兩人也充耳不聞。
那弟子一時間心中氣急。
和多管閒事、正義凜然的修仙弟子不同,這兩人簡直……簡直是隻看得到任務,根本不會管什麼“隱情”“內幕”“苦衷”!
一劍刺入弟子腹部,他眼球突出,吐了口血。
知珞正要抽出劍,那弟子臨死前死死握住劍身,巧用陣法攻擊。
伴隨著軟骨散,兩道刀光揮下,知珞劍未收回,下意識就要驅使傀儡線讓他用槍抵擋。
誰知燕風遙動作更快,一刀被長槍擋住,另一刀讓他手臂見血。
他感受著遲來的身體失控,可少年已經在傀儡線驅使的方向站著,金線茫然地湧動片刻,又很快平靜。
那弟子死不瞑目,軟軟倒下。
知珞收回劍,望著燕風遙不語。
少年手臂浸血,他沒有露出痛苦神色,同樣看向知珞。
燕風遙:“……”
他乾巴巴解釋一句:“那兩刀落到你身上很可能會死,那樣我也會死,而換成我接刀,就隻是刀傷。”
知珞疑惑道:“我知道,我本來也要讓你擋。我隻是想問剛剛那些撲過來的粉末是什麼?”
“……”
她沒有追問,毫不在意他說的理由到底能不能在方才的情急之下一瞬間想出。
燕風遙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也不再去想剛剛的事情。
“大概不是毒藥,是軟骨散。”燕風遙撕下衣擺的一塊黑布,綁緊傷口,“我們必須找個安全地方。”
知珞:“嗯。”
兩人將斷掌男人打暈,走入山林另一側,身體越來越軟,力氣在流失。
最終知珞扶著燕風遙,找到一處小小的山洞,他們在洞外布下陣法隱藏,進入山洞。
燕風遙嘴唇發白,就算修仙者體質強勁,挨了靈器一刀也是需要恢複時間的。
他吃下回春丸,冷汗浸浸,一入山洞便跌靠在石壁旁。
知珞身體發軟,他一跌落,她也跟著坐下。
想著至少得把傷口腐肉割掉,知珞便勉強坐起,準備拆開他手臂黑布。
燕風遙也坐直將手臂微抬方便她動作,額角點點冷汗,睫毛輕顫,呼吸加重,呼出的氣濕潤一片。
他原本看著傷口,半晌又順著傷口上的手臂抬眸,看著她,軟骨散讓她的唇色變淡,臉上有幾滴鮮血,男人斷掌時他看過知珞,那時她的臉依舊白皙,所以現在臉上的血應當是他的血。
唇間不斷喘息,熱氣氤氳,少年眉頭緊皺是受傷的反應,眼睛卻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臉上的血,黑瞳微動,又看向她低垂睫羽下的眼睛。
他心裡什麼都沒有想,單單隻是不受控製地看著,毫無戾氣。
結果知珞還沒拆開,才開了一個頭就覺力氣流失愈發嚴重,骨頭在發軟。
捏著布結的手連打開結的力氣都沒有,很快無力垂落,知珞癱軟地倒向他。
燕風遙也渾身無力,被她一撲瞬間後倒,頭背猛然撞向石壁,唇縫溢出悶哼。
他倚靠著石壁,劇烈喘息,望著另一側石壁,受傷的手自然滑下。
知珞在他懷裡,倒有了個墊背。
她的臉肉擠在他胸膛衣襟處,眼睛眨了一下。
燕風遙費勁地低頭,隻能看見她的發頂。
知珞聲線平直:“沒力氣了。”
燕風遙在她開口的一瞬間看向對麵石頭,重新抵靠著石壁,徹底脫力:“……軟骨散,需要時間消散。等能用靈力時,就可以調動靈力加快消散速度。”
他說話時的聲音跟著胸膛輕震,知珞聽得一清二楚,震得她耳朵還有點癢。
而且少年呼吸太重,胸口起伏,導致知珞的臉被壓得更厲害,硌到他衣襟一處凹凸紋。
燕風遙在她臉抵在胸口那一刻就收斂呼吸,很快就平緩下來。
山洞寂靜無聲,洞外盤旋的陣法蟄伏,兩人安靜地等待軟骨散失效。
漸漸地,知珞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臟跳動聲,她太無聊,就在數這人心臟跳了幾下。
知珞在內心數完一百,根據經驗判斷,平鋪直敘:“你的身體並無大恙,沒有傷到心,看來刀上沒有致命毒。”
燕風遙:“……怎麼說。”
知珞誠實地說道:“我在數你的心跳聲,可以判斷。”
話音剛落,她耳畔平穩有力的心臟跳動聲便驟然加快,混亂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