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很大,閣樓、庭院、花園、走廊,一應俱全,那些花園內的假山上,有的還是稀有寶物。
知珞一連走了幾天,都沒有把張府走完。
夜晚她在被窩裡睡得舒適,燕風遙立在門前,時間久了就閉目養神,抱臂輕靠在門前。
偶爾有下人前來看過他們需不需要服侍,一眼就瞧見守門的少年仙人,驚得立刻回去稟報。
張金入獄,張員外愁得睡不著覺,肥胖的臉硬是顯現出幾分憔悴,眼底青黑。
他有想過請那些修煉歪門邪道的宗門來解決,可是一想到那兩人背後代表的是十二月宗,就不敢輕舉妄動,免得打了小的來了一連串的老的。
下人磕磕絆絆地說道:“老爺……那個黑衣仙人在…在另一個仙人的門前守著。就連仆人都不能進去……他們……”
不是同門師兄妹關係嗎?
“不要胡亂猜測,小心被仙師們聽見,唯你是問!”張員外先表麵上嗬斥一番做個樣子,後又轉念一想——
如果他能說服那藍衣仙師的話,他兒子應該就能出來!
下人退出去後,肥胖男人安靜片刻,轉身打扭動花瓶,牆壁上的密室門隨之打開。
作為富甲一方的員外,他自然會囤積許許多多的法器藥材,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張員外撫摸著法器,摸了半晌,還是放回原處。
顯然,兒子這個籌碼並不足以讓他拿出底牌,失去那些千辛萬苦得來的法器。
可惜他沒有修煉天賦!
張員外不知道第幾次夾著憤憤恨意想到。
天道何其不公!連那些雜種都能有靈根,他居然沒有!
密室門又緩緩關閉。
*
知珞百無聊賴地繼續探查,她去找後院的妻妾。
張金是正妻的兒子,所以知珞到那正妻後院坐下時,受到張金母親的怨毒瞪視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張靜淑三十幾歲,眼角已經有細細的皺紋,她托著一盞茶,幾乎是抑製住憤怒地看著少女。
“仙師來這裡做什麼?”
“你在得知亭那裡,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得知亭就是張員外說有人被殺的地點,也是後院裡的茶亭。
張靜淑雖在答話,語氣也不免冷冷的:“我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知珞無所謂地點點頭。
張靜淑似乎有火氣,端起茶掩飾地喝一口,手臂抬起,袖口微微滑落。
白皙手腕有青疤舊痕,似乎是被打得來的痕跡,仔細一看,連女人的衣領口都靠近下巴,遮擋得異常嚴密。
知珞的視線直白而不加掩飾,張靜淑仿佛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的傷被看見,忙不迭攏了攏衣袖,神情慌亂,一看就有隱情。
周圍的仆人注視著張靜淑的一舉一動,麵容呆板,死氣沉沉,時間久了,那毫無感情的目光就如同幾道詭異的窺視一般,令人心顫。
知珞平靜地看向門外:“噢,那我走了。”
還在整理衣袖的張靜淑:“……”
細微的詫異情緒在麵上一閃而過,她迅速冷靜下來,又換回“為兒子氣憤”的母親形象。
知珞前去小妾紅妍的房內,問了句,她也說沒有,也同樣身上帶傷,狀似不經意地在知珞麵前漏出傷口。
知珞照常,心無波瀾地一掃而過,連記憶都沒有留下。
紅妍:“……”
隨後知珞又去了一次得知亭,在亭子後方轉了轉,一隻蝴蝶從她麵前飛過,翩躚飛舞。
後方有石道小徑,小徑兩旁種著五彩斑斕的花,有一處還是土壤空地,上次知珞沒有在意,這次問了句:“這裡空的。”
站在一旁打掃的仆人忙道:“因為二夫人喜歡寧世花,所以在這裡種了一些,但最近這裡怪事頻發,似有妖魔,還死了人。二夫人覺得晦氣,就把花移種走了。”
知珞應了一聲,離開了得知亭。
仆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抬頭望少女的背影。
這兩名仙師在張府可謂是名聲大噪,畢竟誰都豔羨仙人,而且還將張少爺送進牢獄,惹得張府上上下下都驚奇得很。
不隻是因為他們懲罰了張少爺,還因為他們竟然是交給衙門。
仆人發呆了片刻,低頭繼續掃地。
*
剩下的事就交給燕風遙了。
因為的確沒有妖魔,任務等同於完成,知珞一下子就失去了動力,不想再思考。
她一根筋地認準了任務,那些牽扯出來的事在她眼底掠過,留不下痕跡。
方向不同,知珞是全程隻顧著找妖魔,燕風遙則專注於真相,所以過了一兩天他就探查出了東西。
“那花確實是有致幻作用,不過需要一些藥引,那些花在一年前就種下,現在她才放入引子,所以那張員外才沒有生疑。”燕風遙彙報道。
知珞在床榻上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著他。
“張員外應該時常虐待妻妾,所以張靜淑與紅妍身上經常有傷。張金似乎是紅妍的兒子,但被過繼到張靜淑膝下,所以表麵上妻妾兩人不合。”
“可那花似乎就是張靜淑討來的,”他輕描淡寫,這些隱秘信息打探起來應當十分困難,也不知道燕風遙如何做到的,“但明麵上卻是紅妍種下。”
知珞又翻了個身,麵朝燕風遙,眼睛闔上,困意連綿。
她把絮絮叨叨的燕風遙當成催眠曲了。
燕風遙聲音逐漸低下,“……恐怕她們是打著讓花的作用達到極致再移種回去——比如那張員外的貼身仆人被幻象嚇死就是一個花成熟的訊號。”
“然後殺死張員外。隻是張員外最先發布了任務找仙師——不過她們也不怕,第二計劃應當就是找仙人求助了。”
可是修仙者何其的多,那些一股腦認為修仙者都風光月霽、品質高尚的人實在蠢笨,經曆悲慘的兩個女人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所以才選擇悄悄暗示知珞。
可惜知珞沒有接收到,她們也摸不清知珞立場是善是惡………好像更傾向於中間?
一時之間,竟然僵住了。
“而我去找她們,也說事情決斷還是由你來決定,她們現在就在門外。”燕風遙說罷,看向她。
知珞反應了幾息才發覺他在說什麼。
她起身,軟榻毯子滑落,燕風遙順勢靠近,將她略微淩亂的發輕輕束好。
少女後頸凝白,垂首彎曲,一點小巧的骨隨著動作透著白膚微微突起,被飽滿柔軟的皮囊包裹,一點都不明顯,一路向下,隱沒入後領。
他手上束發的動作不停,黑眸微斂,卻定定凝視著那一點點不仔細看都看不清楚的骨。
如果不靠近,誰也發現不了他的目光。
少年喜歡殘忍地殺害敵人,他知曉人的身體,筋脈白骨,血肉內臟,他都一清二楚。
比如,當人彎曲脖頸,頸後最突出的那一節骨總會在皮肉下顯現出來,有的人明顯,有的則不然。
明明是人的身體最為平常的律動,他卻瞬間被吸引,隻覺那骨十分可愛。
非常的可愛,與世人混濁皮肉分割開來的可愛。
無關**,單純隻是被吸引的入迷,他看著那骨什麼都不會去思考,僅僅是想永遠看下去,黑眸一動不動。
但下一刻知珞就睡意朦朧地催促一句:“快一點。”
燕風遙猛然回過神,立即移開目光。
束好發,她略微側頭望他,那後頸的骨消失在視線裡,取而代之的是她琥珀色的眼睛,怠倦得很。
他忽然發覺就算是她的眼珠,也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脖頸汩汩流動的血液不會引起人的殺意,隻會引起隱秘的喜愛珍惜感。
少年替她擺好鞋,就沉默地去打開房門。
他是以問話的緣由叫她們來的,停在屋外的仆人們並未起疑。
紅妍一進屋就跪下,美目垂淚:“仙師,求求仙師不要告發我們,我什麼都願意做!”
張靜淑姿態更加端莊,垂首道:“我們實在是無路可走,如果能夠擺脫現在的一切,仙師如何懲罰我們都可以……”
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淡然,毫無觸動。
她疑惑道:“既然無關任務,我為什麼要告發你們?”
“……什麼?”兩人怔了怔,淚珠還掛在眼角。
知珞:“既然能殺掉他,那就殺掉好了。”
那…那是袖手旁觀的意思嗎?
兩人愣怔片刻,突然,紅妍說道:“即使我想要仙人不要將張金放出來,也可以嗎?”
知珞看過去。
燕風遙唇畔微勾,略顯涼薄的黑眼瞥向紅妍,又看向知珞,停住沒再動,似乎早已將這張府的事拋之腦後,他僅僅是在等她的決定,然後執行。
知珞感到更加奇怪:“為什麼我要把張金放出來?”
紅妍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解釋了,喃喃道:“因為…因為……仙師憐憫我們,而我是張金的親生母親……”
她說不下去了。
作為世俗意義上的母親,她應當是愛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