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是她與張員外張武的兒子,起初她的確是愛的,那是從她身體裡分出去的骨肉啊,即使被交給了張靜淑,她也是愛的。
而她與張靜淑也確實有一段時間因為這而關係敵對。
可是紅妍終日在夫君的折磨之下度日,皮囊下滿是苦楚,就連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張金最終也成為助紂為虐的人。
那一日,看著兒子肆意扇小妾巴掌時,紅妍並不像其他母親,認為他隻是“調皮”。
恰恰相反,她唇齒生寒,幾乎一瞬間,他的身影與張武相疊,那個可憐女人就是她自己,那殘虐戲謔的巴掌就是扇在她的臉上,仆人特意討好張金而對女人發出的嘲笑就是在譏諷她自己。
多好啊,她把他生的多好啊,張武把他生的多好啊。
張金也瞧不起她這個沒什麼見識的親生母親,雖在張靜淑膝下,但同樣將張靜淑當成一個隨手可扔的工具。
——沒有我出生,你哪兒來的榮華富貴。張金自得不已。
生育之恩調換,多麼可笑。
和她這個小戶人家出來的不懂進退的人不同,張靜淑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她不像紅妍,從不露怯,被張金如此對待,也隻是平靜地淡了關係,殺夫計劃也是她製定。
就連現在的跪,也是端莊優雅,張靜淑打斷紅妍的話,鄭重地磕了一頭:“謝仙師。”
紅妍忙跟著磕了一下,慌慌張張,連頭上的發釵都快弄掉。
知珞誠懇道:“我們今天就會走。你們想要殺他的就儘快,但也不能太快,他還沒有付錢。”
像張員外那樣虛弱的人,殺起來簡直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知珞想到。
燕風遙適時送客,笑道:“那麼,請離開吧。”
兩人起身,紅妍身影不穩,被張靜淑扶了一下才站穩。
她們再次福身,走了出去。
燕風遙關門之前,掀眸看見張靜淑回望,似在凝望窗邊知珞的影子。
他笑了一下,讓張靜淑轉移目光。
少年眼眸微彎,眼底卻說不清楚有沒有笑意:“可以親手報仇,才是最暢快的事。順便一提,也不知淮川有哪些佳肴與風景,哪裡可以遊玩。”
張靜淑一愣,她心思玲瓏,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想必是方才的藍衣仙師沒有找到妖魔,心情不好了,他在找討好的方式。
紅妍則更加爽快,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美豔皮囊下是曾經山林村莊浸泡的粗獷,她直接說了一長串,念菜單一樣。
燕風遙:“多謝。”
他繼續道:“似乎在張員外的密室裡,有許多低階法器,對我們來說不足為懼,但對你們不是,此物你們收好。”
他又將一些關千憶沒用的遺物遞給她們,靈力托著口袋漂浮向兩人,張靜淑接住。
“……多謝。”
“謝知珞就好。”他不甚在意,“做好了後,也可用裡麵的信封寫信告知,想必她也會高興。”
畢竟她的決定是“讓她們殺掉張員外”,隻是知珞不知道對方有法器,一心隻有任務,燕風遙也沒有多此一舉告訴她,他保證她的決定成功實施就好。
同情與共情,正義與討伐在這場談話裡,一絲一毫都不存在。
這兩位仙師無慈悲心,卻比有慈悲心的人還要令人動容。
張靜淑與紅妍很喜歡知珞的眼神。
她看她們就像看任何一個人,說話時就像和街邊隨處可見的一個人講話,就像她們殺人是一件平常事,無需肯定,無需否定,無需認同。
燕仙師的眼神就更冷,那才是真正的漠視。
知仙師更像是不入世的少女,對情感懵懂直接。
原來修仙界真的如此之大,大到還有知仙師那樣的人。
……
知珞看慣了那些人掙紮求生的舉動,在她眼裡,張靜淑兩人的行為與她在角鬥場看見的無數求生的人並無不同,所以很快就拋之腦後。
她收了張員外的任務酬金,最後看了看他身後的兩個女人,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表示她們可以動手了,然後離開。
……知仙師還挺可愛的。
紅妍與張靜淑看一眼就立刻撇下眼,心底想到。
張員外沒發現知珞那一本正經的點頭有什麼作用,跟送大佛一樣把他們送走。
他得想想怎麼把兒子撈出來,畢竟三日後就要斬了。
雖然任務完成了,但壓根沒有妖魔,知珞有點失望,眉眼往下撇了一點點,才走了幾步,跟在她身後的燕風遙就輕聲道:“聽那兩人說,淮川最近有一處地方在舉行遊燈節。”
知珞唔了一聲,不太感興趣。
“還有淮川西部,有踏青捕獵的習俗。”
知珞無視他,繼續走。
燕風遙一連說了幾個,再道:“更近的是風箏節。”
“風箏?”知珞終於停下腳步,她看向燕風遙,“你知道那種將人綁在風箏上放飛的習俗嗎。”
哪裡的習俗這麼有趣,魔界似乎沒有。
燕風遙神情不變:“聽說過這種行為,可不知道這是習俗。”
“那裡的風箏節是那樣的嗎?”
“很可惜,隻是普通的放風箏。”
知珞噢了一聲,沒再說話了。
“對了,”知珞突然想到什麼,盯著他,“你這次做得很好,不管是調查張府,還是讓她們能成功殺掉張員外,都做的不錯。”
燕風遙一愣,她很少、或者說從未這麼說過誇獎的話。
知珞隻是突然想起來主仆關係不僅需要批評,還要誇獎而已。
她攻略之路又近了一步。
知珞看著個子高一大截的燕風遙,道:“你低頭。”
“……”
燕風遙沉默地俯身低頭,他的黑眸盯著她的眼睛,少年眉骨疏朗,星眸薄唇,是能令無數人駐足的相貌。
在她伸手碰到他的頭的那一瞬間,少年濃密的長睫顫了顫,忍不住似的下撇望向地麵,下一刻卻又抬眸再次看向她。
知珞在摸他的頭,她想了想,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燕風遙:“……”
隨後她跟撫摸動物、幫忙順毛一樣摸了摸他,手心偶爾碰到他的耳朵,神態認真。
她摸著摸著,摸到他眼睛附近,燕風遙右邊的眼睛不得不微眯,少年像一隻大貓一樣向她的手偏了偏頭,說不清楚他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為了讓她不誤觸眼睛。
他全程看著她,看著她仰著臉,睜著杏眼盯視自己的模樣。
少年瞬間領悟她的意思。
這是獎勵?摸頭?
少女的手心很柔軟,偶爾摩挲到他的皮膚,顯得更加軟綿,如同輕飄飄的羽毛,或者雲朵。
她的衣袖會劃過他的下巴,帶來一陣微癢。
少女的溫度很低,冰冰涼涼,他的溫度又很高,於是兩人細微的相碰都異常的鮮明。
燕風遙像最忠誠的仆人,一動不動,任由她胡亂摸頭動作。
知珞摸了半天才想起來要說誇獎話,直白地說了句:“做得不錯,要一直這樣,或者更好。”
少年停頓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或者入了什麼迷,抿著唇,表麵上隻泄露了一點點情緒。
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嗯了一聲。
“要保持幾百年。”
他這回嗯的快了一點。
“這是獎勵。”
燕風遙再次慢吞吞嗯了一聲。
要恩罰並施。
知珞邊想邊說:“如果你要與我對立——”
她並未說什麼入魔或者叛逃宗門,在知珞眼裡,修魔修仙並無不同,忠於宗門或者叛逃也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她在哪一邊,他就要在哪一邊,絕不能站在另一方,此為對立。
知珞撫摸他的手停住,少年傾著身,她仰著頭,呼吸似乎在緩慢地交纏,兩人對視間產生奇妙的碰撞。
“我就會殺了你。”
她的眼神坦蕩自然。
也許是放鬆很多,燕風遙黑瞳微彎,將心比心,下意識套用自己對敵人的喜好,說道:“要折磨我,虐殺我,還是讓我生不如死?”
知珞嚴肅反駁:“這樣很浪費時間,而且有被反殺的風險,殺人要越快越好,越乾脆越好。”
“……”他的臉從知珞摸他的頭開始就有些微紅,少年整個人都散發出與平時不同的氣質,唇角帶笑,眼睛跟黑曜石一般漂亮。
他迅速順著她的話,道:“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