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和角鬥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知珞趴在木欄杆旁,盯著下方圓台的撕打。
周圍的歡呼起哄,勢必要死一人才能結束的戰鬥,根據打鬥勝利的場數來決定地位,但永遠比那些顯貴低一頭。
這些都和角鬥場一樣。
周遭人群來來往往,有的人甚至感到久違的安心,麵露輕鬆。
在魔界處處是危險,到了這天開台倒是會安全那麼一點點,起碼獸台內還有搖搖欲墜的“規則”一字。
這和角鬥場不一樣。
因為角鬥場的人不能外出,隻能進不能出,沒有對比,自然就無從得知到底哪裡更安全,惶惶度日。
接下來需要一步一步打擂台。
最好摸清現在魔界大眾魔修的實力線,再爬到足以加入斬仙閣的高度。
加入斬仙閣的資格都說是通過獸台獲得,卻誰也不知道具體的方式——大概就是誰的勝利場數高,誰就加入吧。
少女一個人立在此處,眼睛猶如琉璃明光,似乎沒有經曆過苦難,還充斥著天真。
與周圍格格不入,卻無人貿然上前,各有各的忙事,來去匆匆。
在這裡,怎麼打扮都不會奇怪,所以當一戴著灰色鬥篷的人走過,也無人側目。
隻露出一小截玉白下巴,唇色濃重豔麗,漫無目的的步調在看見欄杆旁的少女時停滯片刻。
她的氣息是魔界少有的乾淨、純白,堪稱無上的美味。
灰袍人似乎在觀察,一瞬之後,不著痕跡地折返回去,拐進環形走廊的深處。
獸台的規模比眼前所見還要龐大,除去中間圓台,環繞的層層走廊,在走廊外,又是無數錯綜複雜的木質路徑,比試的圓台也不會隻有這一處,這隻是冰山一角,讓人得以窺見斬仙閣的財力。
知珞正要回去,準備打第一場,身旁欄杆處突然出現一個人,手肘輕輕擱在欄杆之上,隨著他的靠近,一陣馨香襲來,勾人得很。
“看起來你是新來的。”
知珞看過去,來人是一個外表年紀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人,穿著卻異常大膽,緊貼皮膚的衣物隻擋住了胸前,胳膊與腹部顯露,腿倒是規規矩矩的被遮住。
少年長相偏向陰柔,細長上挑的眼微眯,是模糊了男女之分的美貌。
如果說燕風遙是一把漂亮的出鞘之劍,那麼他就是河中開出的沾滿汙泥的花。
知珞沒有說話,麵無表情地與他對視。
“我叫水羨之。”那人也不覺得尷尬,甚至笑得更加深,他背靠著欄杆扭頭看她,隨著奇異的香氣,相貌吸引著路過的眾人,總要瞥一眼才罷休。
知珞有些迷惑了,“你參加了獸台比試?”
水羨之笑意盈盈:“對,如果有需要了解的地方,我可以為姑娘解惑。”
平常的話被他說的千回百轉,尾音帶鉤,他側著傾身,離知珞更近,眯起的眼眸中蕩漾出一絲愉
悅,香氣愈發濃重,幾乎吸引了十步以內的人瞥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圓溜溜的,就這麼抬起看著他。
平靜到不可思議。
水羨之心中劃過一絲怪異,卻聽見一道冷然聲音先於他說出。
“卻不知獸台什麼時候收妖魔了。”
——什麼時候靠近的!?
水羨之心頭一震,立刻望過去。
一黑衣少年麵容冷冷,不知何時抱臂立在知珞身側,他似乎掃了水羨之一眼,唇角又帶出輕輕笑意,因著眼眸裡令人心驚的寒峭,那抹淡淡的笑反而顯得異常嘲諷、充滿陰潮。
燕風遙微微偏頭,即便抑製住些許,一部分盈滿惡意的瘋狂又稠密的妒忌還是溢了出來,話語緩慢。
“就算獸台寬容,許你進來,但也是疏忽大意了,妖魔不是對魔修最大的補藥嗎?吃一口妖魔血骨,能夠助長魔修修行。”
水羨之下意識直起身,後退一步。
他無法看透這兩人是修士,經過知珞與燕風遙的偽裝,在魔界大多數人眼中,他們隻是兩名普通魔修。
這人怎麼知道他的身份,分明連融合期的魔修都看不出他的偽裝——!
水羨之驚疑不定,生怕暴露了身份,被魔修當場分屍,生吃殆儘。
他緊繃著身體,不複方才的似有若無的勾引。
燕風遙反倒放鬆下來,隻覺鼻間氣息真是臭不可聞,在陰暗情緒裡掙紮出一絲的愧疚。
——對知珞的愧疚,讓她聞到這種氣味,真是沒有儘到自己的職責。
知珞完全隔絕了緊繃氛圍,還在盯著水羨之,聞言輕皺起眉頭,麵露疑惑,仆人來了,她就終於問出問題。
“這裡連妖魔都能容納?”
燕風遙不再看他,低眸注視著知珞:“應該是他隱藏了身份。”
知珞:“妖魔居然還有人型。”
燕風遙聽出她單純隻是好奇,眼眸帶笑,終於驅散一些妒心:“是。總有一些妖魔會得到些機遇,化身為人。”
知珞:“魔修還要吃妖魔?那他變成人後,肉也跟人一樣嗎?”
燕風遙思索了下,“抱歉,我也不知曉。”
他頓了頓,瞥那妖魔一眼,溫柔笑道:“或許等這妖魔被他人吞入腹中,我們可以再問問那魔修感受。”
此刻他完全褪去了修仙界的修士皮囊,燕風遙眼眸微彎,倒是徹底回到了魔界的狀態。
放在修仙界必會被斥責冷血殘忍的言論,輕而易舉地說出。
知珞新奇地看著漂亮少年,上上下下打量,透亮的杏眼依舊是天真的,水羨之卻被生生定住,終於領悟她的眼神,唇齒生寒。
她就像孩童玩弄螞蟻、擰斷人偶的頭卻還能生氣那般天真。
——她從方才起,對他就像對待死物,看他就像看圓台上的廝殺,一視同仁,一旦看破他的妖魔本質,便毫無同理心,哪怕他的外形是人。
她似乎半點也
不受這外形的影響。
魔界之人通常充滿汙穢,怎麼著也得有負麵的情緒。
嫉恨、輕蔑、憤怒、懷疑,但眼前的少女不一樣。
有人會偽裝天真,他能夠看清,而她不是,所以才成為他的下一個目標。
現在才發覺,她果然是魔界的人,卻因為那點獨特,與魔界常人分割開來,形成強烈的矛盾感。
這兩人站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設的一人,就連藍白的衣擺與黑衣衣角都輕輕交纏,少年長相如同出鞘的劍,在她這裡又似乎變成了劍鞘,是為少女這把劍而生。
一人好奇地凝望他,沒有殺意。
一人又含笑,狀似與她聊天,討她開心,解她的疑惑。
卻給水羨之帶來一陣的迫切危機之感。
他立刻遁走,生怕晚了一步。
燕風遙沒有追,方才他們的話沒有被任何人聽見,所以也沒有人再留意這邊。
他斂下神色,再去看她就是和往常無異的神情。
“應當是魔界的皮妖。”
知珞自發聯想:“扒了彆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不是,”燕風遙笑道,仿佛覺得她這個剝下皮的猜測也頗為有趣,“它們的皮是用魔氣製造的,更為結實。皮妖是指它們會在獵物情動時化為原型,鑽入獵物皮下,在身體裡鼓動,遠遠看去就像皮囊在跳舞。”
知珞想象了下——想象不出來。
她失去了興趣,先回到狹窄的房間。
燕風遙跟著她,進屋後眉眼鬆緩下來,“我買了桂花糕,還有一些零嘴。”
知珞這才發現他腰間重新掛上了儲物袋,不知道從何而來。
“我要。”知珞直白道。
燕風遙將桂花糕遞給她,看著知珞啃吃,唇角的笑意愈發真切,他凝視著,所有的負麵情緒全都消融,變成無害的人,無害的犬,就這麼看著她。
知珞吃到一半卻發現他的視線,她原本不怎麼在意,吃著吃著又覺得心裡怪怪的。
這次沒有選擇遮住他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麼。”
燕風遙尋了個借口:“看桂花糕是不是讓你滿意。”
知珞的思緒馬上跟著跑了,還真思考了一下,評價了一句:“還行。”
這對於他來說好像就是很高的評價,少年眉梢帶笑,甚是愉悅。
他們去了擂台處。
天開台有無數的圓台,有大有小,像是知珞這些才來的人都是在逼仄的台上打一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