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穿上鞋,正要回那些人精心準備的寢宮,就聽見燕風遙繼續說道:“我……”
片刻之後也不見後話,知珞疑惑地偏過頭盯著他。
燕風遙抿了抿唇,似有些緊張,往常對外的遊刃有餘全然褪去。
“我
……比照修仙界常有的規則,寫好了合契書,修改了一些。”
他原本低頭看著她腳邊的磚地,說到最後,卻抬起眸,目有寒星,直直望向她的眼睛。
知珞:“合契書?”
她壓根沒有應該在大婚儀式上簽合契書的意識,聞言直白地伸手:“那拿來吧。”
“……”他居然沉默了下,“抱歉,我將其鎖在了檀箱裡,取過來或許需要一些時間。”
那你剛剛說什麼說?
知珞再次疑惑地瞥他。
他從沒有這麼失誤過,知珞心情正好,於是多問了句:“需要等多久?”
“一會兒就好。”
“那你弄吧。”
燕風遙看她一眼,轉身離開,似乎是走向方才歇腳的房間。
知珞站在原地,抱著手臂發呆了片刻,半晌又回過神。
她無聊得很,踢了踢台階上的石子,小石頭滾了一陣,正好砸到一棵樹的樹乾,咕嚕嚕彈回落地。
知珞順著看過去,起身一躍,隨著柔軟的衣裙宛如浮動的雲一樣輕輕滑落,她已經穩穩坐在了樹上。
耳邊是樹葉偶爾飄動的簌簌聲,她伸手拽下樹枝,掛滿綠葉的枝頭被她拽得沉沉壓下,又鬆開手,看樹枝上下搖動,激起一陣樹葉的鼓動聲。
燕風遙到的時候,也沒有出聲,知珞一眨眼,他就坐到了旁邊。
粗壯的樹枝足以支撐兩個人。
“這就是合契書。”他一邊說一邊低下眸,沒有看她,展開竹紙,紙上字跡鋒利流暢,賞心悅目。
知珞低頭看了看,她知道合契書,但沒怎麼在意過合契書應該寫什麼。
無非就是代表情濃的話,然後定下命運糾纏的束縛,哪怕道侶身死消亡,對方也能隱約察覺到道侶魂魄所在。
凡人死去,魂魄會停留一陣。修士死去,魂魄在世間更是會存在得久一些。
曾有無數人憑借此事,妄想捉住道侶的魂魄,意圖將魂魄塞進木製傀儡,複活對方。
但都沒有成功。
生死有命,不可違逆,這命運的糾纏隻是讓你與道侶的魂魄相處更久一點罷了。
再然後,就是老生常談的雙修事半功倍,能夠感應到道侶的受傷狀況等等。
知珞看了幾個字,伸出手指點了點其中一條:“這是什麼意思?”
合契書用的話語是更加久遠的晦澀語句,就連很多土著人都看不懂,更彆說知珞了。
在修仙界,合契書是有固定的格式的,畢竟隻要語句字詞錯誤,或者相互矛盾,天道就絕不會承認,尋常的合契書僅需要照抄前人的,再將雙方名字填進去就行,但燕風遙似乎寫了新的。
並且——
知珞瞥了瞥竹紙隱隱散發出等待契約人簽字生效的束縛力。
寫的還是有效的。
燕風遙溫聲道:“這是削弱你對我身體損傷的感應的意思。”
知珞看向他。
他笑道:“畢竟是在魔界,而且我是你的仆人,定是要頻繁做事的。如果感應太過強烈,會打擾到你。()”
知珞頓時露出讚賞的眼神:也是。()”
反正她才不想正睡著覺,就被強烈的感應弄醒,如果有生命危險,主仆誓約自會提醒她。
她接著看下去,才讀了幾句,又指了指竹紙:“那這裡呢?”
“這裡是……”
她問一句他就解答一句,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跟研讀書冊似的,毛茸茸的腦袋湊到一起,合契書擺放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
她的指尖指一個地方,他就說一句,如若要修改,就直接用儲物袋裡拿出的毛筆劃掉原句,在旁邊空白地方標注。
在他初次將幾個字劃掉的一瞬間,合契書隱隱準備著的束縛力就驟然消散。
知珞:“啊,沒用了。”
燕風遙:“沒事,這隻是初本。我會再寫一遍。”
他寫了一會兒,知珞興趣升起,感覺自己也好久沒有動筆,就拿過帶著餘溫的毛筆,想在竹紙上寫字。
燕風遙在她手伸過來的前一刻就鬆了鬆指,毛筆被她毫無障礙地奪過,他抬眸看著她擺弄毛筆。
知珞剛擺好執筆手勢,燕風遙就適時開口,輕聲複述需要標注的話。
知珞跟聽寫一樣認真寫下字句,一筆一劃很是工整。
她不會連筆,什麼花裡胡哨或者瀟灑的字體她都不會。
學字的時候是一筆一劃分清楚寫的,直到現在她也這麼寫,不過不會再顯得幼稚,反而像是規整認真到極致,毛筆字方方正正的好看。
她寫得慢,合契書放在他們中間,一人占據著一條大腿,知珞寫的時候偏向他這邊,發間清淡的香鑽入他鼻間,她有著新長出來的淺發,才洗過,那些不長的淺發就在額邊毛茸茸的立起來,一翹一翹的,偶爾蹭到他的下巴或者臉頰。
寫下最後一筆,知珞滿意地收回手:“好了。”
燕風遙回過神,抿著唇,將合契書卷好。
知珞一手撐著兩人中間的樹枝,把筆直接塞進他儲物袋,也不動了,就這麼扭過身盯著他看。
“……”
燕風遙一頓,看向地麵,下一刻又把眼睛轉回來,與她對視。
知珞想了想:“那我們就是道侶了?”
不算是,按照規矩,應該舉辦盛大的婚禮,邀請親朋好友見證,然後在大婚上簽下合契書,接受天道束縛。
這是千百年來無數道侶永結同心的過程。
但燕風遙隻是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微微點頭,肯定她。
“是,我們是道侶了。”
月光樹影下的少年實在好看,他麵容平靜,但細枝末節處總有股微紅的興奮意味,又夾雜著混亂不已,雜糅成一團的濃濃情緒,讓少年麵透出鮮活的誘意。
知珞盯著看,支起腦袋湊過去。
她像是以前啄他臉一樣,直白又毫無羞澀
()。
燕風遙沒有動,卻在最後一刻眼睫微顫。
她才泡完溫池,按理說應當是溫熱的,但柔軟的唇卻是微涼。
知珞就這麼印上去,甚至因為跟啄他臉一個力道,微鼓的唇肉被擠壓得扁扁的,他的薄唇也同樣如此。
她以前再怎麼親,他也不會移動,還會為了方便她而主動湊近,現在燕風遙卻頃刻間缷了力,後腦的馬尾碰到粗糙樹乾,傳來細微的擠壓感。
竹紙被捏皺,他呼吸猛然停滯,似乎一瞬間死了,心臟也跟著停了一瞬,繼而重重跳動著,因為太過強烈,產生了心臟不存在的錯覺。
呼吸交融,他的熱意很快就通過唇瓣傳遞過去,柔軟又滾燙,輕易地讓少女微涼的體溫沾染上熱度。
垂下的藍白衣裙與黑色銀紋的衣擺輕輕交纏,柔和的月光從樹的縫隙灑落,燕風遙一動不動,那一刹那仿佛沒有了他,也沒有月樹春風,唯有眼前這個連親吻都像是輕撞上去的人存在著。
知珞很快就直起身,一雙略圓的杏眼看著他。
她的唇恢複到微鼓的肉感,唇色有一部分由淡粉變白,不均勻,一看就是因為擠壓過,過了會兒才緩慢恢複。
他嘴上遲鈍地傳來密密麻麻的感受,不是很均勻,知珞明顯偏向中間用力,她的唇珠顏色恢複得最慢,燕風遙自然也是。
少年抿了抿唇,又緩慢鬆開,酥麻感還是一路從唇傳遞進他的骨髓,後背椎骨都沉浸在極致麻意中。
幾乎令他想要細細顫抖了,強烈的興奮與其他濃稠的情意翻滾著,連指尖都在微顫,他不得不捏緊了竹紙,強行抑製住表麵。
知珞見他被撞得靠樹,親完了卻不知道直起身,就這麼看著她,她再等了下,他還是沒動,好像是死了一樣,於是知珞好心地拽住他胳膊上的衣物,把他拽直。
知珞看見被他捏得皺巴巴的竹紙:“墨跡乾了嗎?”
燕風遙下意識回答她的話,展開竹紙:“不會模糊墨跡……字跡還是清晰的。”
知珞點了點頭:“那就好。”
“……”
她沒管異常沉默又莫名緊盯著她的新鮮道侶,伸手將上麵的樹枝拽下來,鬆開。
樹枝上下彈動,一會兒遮住月亮,一會兒又顯現出來。
知珞:“魔界的月亮和修仙界的是同一個嗎?”
“……”他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似的,“不是。”
燕風遙反應變得極慢,頓了頓,才繼續說:“魔界的月能在夏天像太陽一樣散發熱意,白天炎熱,夜晚更炎熱,所以魔界夏天死亡的人和冬天一樣多。”
知珞:“今天是多少日?”
燕風遙:“正月十四。”
知珞唔了一聲,沒有去想離夏天還有多久,反而說起另一個話題:“那我們就是正月十四做的道侶了。”
“……”
半晌沒有人說話。
知珞轉過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燕風遙一碰到她的眼睛就轉移視線。
“……對。”
少年說話間,轉過頭直勾勾凝視著她,然後輕輕笑起來。
“正好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