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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今泉先生最後一次來做複健了嗎?”
下午三點,早川晉一坐在康複中心訓練場的休息座椅上,依依不舍地看了過來。
“嗯,應該是最後一次了。”坐在另一側板凳上的青年應了一聲。
他正在低頭給自己係著鞋帶。
短短兩周的時間,今泉昇就已經從起初從輪椅站起來都費勁,變成了可以自如地行動。他的恢複速度比康複訓練員穀口預計的還要快得多,每日的訓練計劃也會被他超額完成。
“明明我比你來的還要早一天的——”早川晉一愁眉苦臉地哀歎“沒想到今泉先生已經康複了啊……”
今泉昇站起身,褪去上身的長袖外套,隻餘留一件貼身的短衫。
值得慶幸,他上臂萎縮掉的肌肉開始逐漸恢複了,現在抬臂的時候已經隱約可見肌肉的弧線與紋理。他現在的身型依然很瘦,但不再像剛出院時那般單薄病弱了。
“相信你自己。”他朝早川晉一眨眨眼睛,唇畔莞起一抹笑,卻顯得有些意味深長“要不了多久,你也會正式從康複中心‘畢業’的。”
然而板凳上年輕的長發青年顯然沒有深思這個話背後因此的意味。
早川晉一努了努嘴,輕聲慨歎“希望如此吧……可是我對自己的定義非常清晰,我隻是個不愛運動的現代死宅繪畫家而已。”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位早川晉一真的十分謙虛呢。
的確。
今泉昇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朝著複健器材走去。
早川晉一,最初調查他的時候,今泉昇就已經掌握了關於此人的初步信息
年齡隻有二十二歲,小有名氣的超現實主義派畫家,畢業於格拉斯哥美術學院,半年前從英國回了日本;
不幸的是剛回國不久,這位倒黴蛋就遭遇了車禍——某輛夜行酒駕的車子把剛從回國慶祝派對現場離開的早川晉一直接撞飛了出去,讓他剛下飛機不久就直接進了醫院。
早川晉一出院的第二天,還在東京國立醫院躺著的今泉昇,就匆匆地拜托白石正千仁幫他辦理出院手續,並表明自己想去市內最好的那家複健中心進行康複訓練。
去複健中心的當天,今泉昇果然遇見了早川晉一。
但他接近這個男人其實另有原因。
二十二年前,一位舉世聞名的名畫大亨在英國倫敦作為主辦方,舉辦了一場大型繪畫展覽。世界各地有名有姓的畫家、或是那些想要因此一炮而紅的無名小卒,都會帶著自己的畫作前去參展。但這些畫作究竟是否能夠正式出現在展覽會上,還需要這位大亨和他背後的著名評審團隊來進行評估。
今泉昇的父母在那時同樣帶著他們的畫作前往了英國倫敦,並得到了他們的畫都可以參展的好消息。
然而,他們的畫作還尚未來得及登上展覽會,他們便死在了那場爆發在酒店房間的大火之中。
從意識到父母的死亡存有蹊蹺時,今泉昇便想方設法地進行了調查——然而他失敗了。
父母死在國外,年少的他沒有能力手將臂伸展向隔著一大片海域的歐洲,他隻能憑借其他方法來尋覓真相。
比如,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獲得更多查閱機密資料的機會。
而那一繪畫展覽在英國倫敦正式收官後,一手操辦展覽的名畫大亨也正式隱退了,沒人知道他的去向,更沒人知道他隱退的原因——現在想想,這些原因也並非無跡可尋。
早川晉一今年恰好二十二歲。
那位操辦展覽的名畫大亨馬布萊斯·伊拉斯特,在二十五年前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他的第二任妻子是個日本女人,恰巧也姓早川。
早川晉一是伊拉斯特的兒子。彈窗說。
二十二年前伊拉斯特選擇隱退,恐怕是因為他的兒子要出生了。
仔細看的話,其實早川晉一的臉上也帶著混血兒的特征——
比如,他的眼窩非常深邃,雙眼皮長而寬闊,眼睛是在亞洲人中不那麼常見的淺綠色。
隱退二十二年的伊拉斯特即將重新舉辦大型畫展的消息,早在一個月前便在網上瘋狂流傳,今泉昇還在醫院住院的時候,便在手機上看到了這則新聞推送。
而就在昨天,他在報紙的新聞頭條上看見了正式發布的官方通知伊拉斯特將在一個月後於日本東京舉辦繼二十二年後的一場最新世界畫展。
今泉昇想以畫家的身份得到參與那場畫展的“入場券”。
——隻有以畫家的身份深入,他才有機會了解到更多。
而他一個從未得過任何獎項,甚至連三流畫家都稱之不上的業餘人士,想要憑借真本事得到“入場券”,顯然不現實。
伊拉斯特的兒子早川晉一是個最好的切入點。
在康複中心複健的這段日子,今泉昇相當能沉得住氣,他展露出前所未有的健談一麵,從文藝複興談到新藝術運動,卻從來不和早川晉一談雙方的家室。
而早川晉一似乎很喜歡聽他談論對某張作品或某位畫家的評價,並認定他的觀點新穎有趣、甚至和自己的觀念不謀而合。
然而那隻是今泉昇觀察著早川晉一的微表情,順著他想聽到的方向說的。
“某一部分超現實主義的藝術作品其實和未來主義作品間的鴻溝並不大。”
“雖然它們本質上一個是唯心主義派,一個是唯物主義派。但以觀賞者的角度來看,那些看似與現實違背的反常元素——我認為隻是在當今社會的科技狀態下難以實現,誰也無法保證未來的某一天它是否會成為現實。”
早川晉一的眼睛亮了亮。
“您說的對,今泉先生。”
“漂浮在空中的花園、倒立的樓房、扭曲的時鐘——”
“我堅信著,當未來的科技水平達到某一節點時,許多不可思議的事物,就會成為真實。”
康複訓練的過程中,他們談論到了這兩種主義的差彆和相似點。
然後在思想層麵再度“一拍即合”。
早川晉一看著從複健器械上慢慢直起身的黑發青年,不由得露出幾絲惋惜“今天之後,我們恐怕就見不到麵了。”
“我還想和您多聊一會的,今泉先生。我甚至還沒能看到哪怕任何一幅由您親手繪下的畫——”
今泉昇用搭在脖頸處的毛巾擦了擦額角的汗,隨即輕笑了一下。
“想看嗎?”他問。
早川晉一眨眨眼睛“誒?”
“我的畫。”他坐直身子,微笑著看向青年“是我前幾天才完工的——還沒給其他人看過。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成為第一個看見它的人?”
早川晉一的想法一如既往地易於解讀,一切情緒都溢散在了臉上。
他頓時綻開笑意,喜上眉頭——
“我願意!太願意了,這是我的榮幸!!”
“我什麼時候可以過去看?”
今泉昇故作糾結地思考了一會,最後頂著那道充滿期待的視線,輕緩地
“那就明天上午吧,不知道早川君有沒有時間?”
……
下午五點三十分
今泉昇收拾了一下東西自行離開了康複中心。
他現在的身體強度正在逐步上升,日常生活完全可以自理,隻要不是過於激烈的持久運動,他的身體都可以迅速適應。
從自動門離去的時候,腦海中的聲音再度響徹
早川晉一的聯絡方式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到手了。
今泉昇垂頭打量了一會手機通訊錄上多出的那串新數字,無畏地聳聳肩“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地交換聯絡方式,不是我提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彈窗發出一道沒有感情的笑。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非常像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壞男人?
“我的目的出於完全正當的理由,且並非僅僅為了滿足個人私欲。”
“一不危及社會,二不危害他人……”
落日下的青年挑了挑嘴角,清峻的眉眼間染上了逢魔之時的光彩。
他輕勾唇瓣,發出一聲略顯慵懶的哼笑
“怎麼能叫我‘壞男人’?”
第二天一早,今泉昇就在約定地點等到了早川晉一。
這位小少爺帶著這個年紀的人應有的活力感,一姿一態都表現得格外朝氣;
他儼然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及其富有涵養、又帶著新世紀青少年特有的幽默,開闊的眼界致使他的發言帶著有趣的思辨性。
如果不是帶著點不大純粹的目的,今泉昇想,他或許真的可以和早川晉一成為好朋友。
每天都會去康複中心接早川晉一回家的管家開著車,把青年送到了路邊。
今泉昇朝著那輛造型拉風的黑車一瞥——那是台絕版已久的全球限量款邁巴赫。
喊早川晉一小少爺的確沒什麼問題。
年紀輕輕就能毫無顧慮玩藝術的人,通常家底都很豐厚,更何況他的父親是那個據外媒預估,手握財產堪比一個小型國家gd總值的伊拉斯特。
他過來了。彈窗提醒道。
早川晉一剛下車,就大老遠地朝他揮手“今泉先生——!”
“早上好。”
今泉昇揚起一抹笑,朝著不遠處的青年揮揮手。
一周之前買下波洛咖啡廳的時候,今泉昇就在一眾出售中的樓盤裡挑選了一處位置不錯的公寓。
他一早就計劃著帶早川晉一來看他的畫,但他絕對不可能把對方帶到白石宅——所以他順手買下了這棟公寓,姑且用來做畫畫專用的工作室。
“叮。”電梯的大門向兩側展開。
穿著一身休閒服的黑發青年率先邁著修長的腿走出電梯,早川晉一緊隨其後。
早川晉一在後麵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走廊,好似正在評估這棟建築的實用性和美觀性。
“到了。”今泉昇停在了一處房門前。
他打開門鎖,將房門展開,朝早川晉一做了一個“請進”的姿勢。
“不用換鞋,直接進來就好。”
早川晉一欣然走入。
這間房子恰恰沒進行鋪裝,內部還是水泥地,用來做繪畫工作室剛好合適。
在今泉昇幾日的努力下,這間屋子已經變得非常富有“繪畫格調”——
架子上擺著大批卷在一起的畫紙,各式畫具平直鋪開,屋內的顏料味很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