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事情辦完之後,今泉昇便離開了海灘浴場。
他在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直接回了莎朗目前所處的宅邸。
宅邸從外圍觀賞非常漂亮。占地麵積偌大,院子裡鋪滿了植被,看起來青蔥而寬敞。
在造型精致的鐵門後方,那棟矗立其間的雙層彆墅也被建造的尤為浩大。雖然稱之不上金碧輝煌,但也可謂氣派恢弘。
今泉昇站在鐵門前,正準備按動上方的門鈴,卻聽見彈窗的聲音:
【先彆進去。】
青年剛伸向半空的手縮了回去,頗為耐心地詢問:“還有什麼事?”
【從現在開始,我要休眠大致72個小時。】
【這段時間我沒辦法給你提供任何幫助,所以你要謹慎行事。】
【另外,我再附送一句忠告:處理好你與莎朗·溫亞德的關係。】
【畢竟在未來的某一天,隻有這個女人才能救你的命。】
青年的眸底暗了暗:“我知道了。”
彈窗的聲音消失了。
經由莎朗為這具身軀賦予的“卡慕·溫亞德”一名,今泉昇差不多也能明白,那個在漫畫彈幕被反複提及的“姐姐”,到底是什麼人了。
“卡慕·溫亞德”是莎朗·溫亞德的遠方表弟。
“姐姐”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這個女人在未來幫過他,或許還不止一次。
而圍繞於他們之間、將二人維係在一起的特殊環帶,也早已在數十年前播種而下。
……
今泉昇抬起手,指腹輕扣在門鈴處。
“滋——滋——”門鈴的響聲有點震耳。
他在門口站了一小會,沒過多久,遠處就傳來了腳步聲。
隻見身著長裙的高挑女人站在了門欄的另一邊,此刻正掐腰打量著他:“回來了?”
“嗯。”今泉昇點點頭。
莎朗打開門鎖,把他放了進來,隨即皺了皺眉:“你去海邊了?……還喝酒了?”
今泉昇猜,自己身上的鹽粒味應該挺重的。
畢竟他除了去了趟海邊外,還走了一遭漫天魚腥味的海鮮市場。
莎朗是個聰明人,而他也沒準備隱瞞自己的行程,索性就直接應道:“去了趟淺森川的海灘浴場。”
“怎麼想到要去那裡?”莎朗回身鎖上了鐵門。
“想去熱鬨一點的海邊看看,所以就去海灘浴場了。”
那片海域現在何止是熱鬨,他從出口離開的時候,那群漁民和負責看場子的人,甚至還沒有爭吵完。
“然後我去了一家酒吧。”青年抬眼,語氣懇切:“裡麵有位駐場歌手唱歌很好聽,所以我點他唱了幾首歌。”
去酒吧是真的,但今泉昇沒有點什麼歌手。
他隻是需要一個由頭來解釋,他出門前莎朗交遞給他的一大遝現金,究竟去了哪裡。
喝酒和點歌,無疑可以讓大把鈔票迅速消失。
畢竟,他總不能說他去海鮮市場花錢請了一大群人,去海灘上鬨事。
金發女人隨即哼笑了一聲:“出手可真是闊氣。”
聽起來語焉不詳,不知究竟是不是在數落他。
莎朗沒再細問他的行跡。
她帶著今泉昇回了房屋內。客餐廳的一角上,溫暖的燈光自天花板投映而下,打照在長方形的餐桌上;餐桌上則鋪就著淺藍色的桌布,中央置放著造型精致的潔白花瓶,瓶中的鮮花嬌嫩芬芳,花蕊之上還掛著水珠。
而數個被西餐蓋扣住的白瓷盤,就這麼平整安逸地擺在桌上,三個餐位旁邊都安置著刀叉。
“過來吃飯。”她突然說。
“我和克麗絲正在等你。”
今泉昇呆滯了一瞬。
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究竟是種什麼感覺。五味陳雜,而他解析不了其中的成分。
上一次他聽見這種話,恐怕還是父母沒有過世的時候。
而這句話,現在卻從一個出身黑衣組織的女人口中提起。
這頓午餐置備的很精致。
莎朗·溫亞德是個富有生活格調的女人,而這件事今泉昇早就發現了。
即便回家再晚,她也一定會泡個溫水澡,有段日子今泉昇每天都要幫她準備溫水,偶爾還被要求朝浴缸裡撒上一些花瓣。
而莎朗臨睡前,一定會靠在窗邊喝些紅酒。
即便是在底特律那種入夜後混亂不堪的地方,也不妨礙她穿著舒適的浴袍,靠在客廳的窗邊深思。她會慢悠悠地搖晃起高腳杯,讓那攤暗紅色的液體懸掛杯壁,最終流向那副烈焰紅唇,順著食道滑下。
金發女人落座在餐桌的主席位,過了一會之後,克麗絲蹦蹦跳跳地坐在了今泉昇的旁邊。
她拍了拍今泉昇,笑嘻嘻地呼喚了一聲“uncle”。
今泉昇看了看她過分純粹的笑臉,但是並沒有予以回應。
用餐的時候,今泉昇隨便找了個話題。
“說起來……”
“為什麼我們現在在千葉縣?”他發問的表情,非常真誠。
一覺醒來過去了十五年,他想了解一些事情,似乎沒有什麼問題。
主席位的女人慢條斯理地切割著幾乎熟透的牛排,然後將餐盤遞給了身邊的克麗絲。
過了一會之後她才抬起頭,簡潔地回應:“我在休假。”
“那你現在還在……”
“嗯,我還在從事演藝行業。”她點了點頭,目光飄向身邊正在大快朵頤的女兒,又不禁托著臉頰輕笑:“這段日子我在帶著克麗絲環遊世界,而日本千葉縣,是我們的最後一站地。”
“也就是說,mygirl,你的假期快結束了。”她抬手捏了一下女孩光滑的臉蛋,“我要送你回去上學了。”
克麗絲猛地抬起頭,比母親的更為明豔的水藍色瞳眸瞪大了數倍,像是聽見了什麼危及人身的驚悚大事——
“不!”她喊叫著,“你不知道,老師留的作業究竟有多麼煩人,而且學校甚至不讓我們穿校服以外的任何衣服——everything!!”
“那可真是可憐。”話雖這麼說,莎朗卻連頭都沒抬一下。
克麗絲和莎朗談話的場景,其實有些滑稽。
而這種過分家常的話題出現在莎朗的身上,本就顯得令人驚異。
克麗絲的英語說得比日語流暢得多,但她似乎更願意用日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可是當她想不到那個詞彙用日語怎麼說時,便會倏地蹦出一個英語單詞。
聽見克麗絲現在正在上學,今泉昇其實有些意外。但轉而一想,這一切又好似在意料之中。
“莎朗·溫亞德”原本就是個合法身份,而以這個女人的手段,想送女兒去某所安全的學校上學,並非什麼難辦之事。
畢竟她曾經說過的——
[當個普通人其實挺好的。]
莎朗·溫亞德是從那座研究所中走出的實驗體,代號048。
如果可以選擇,沒人甘願去做那個被關在單向玻璃中、時刻被監視器監控,任人宰割的實驗體。
在研究所的那幾周裡,大概是他迄今為止曆經的,最為灰敗的日子。
即便是因過度疲倦而陷入了幾十分鐘的短暫睡眠,今泉昇也會在中途驚醒上好多次。他不清楚這個女人在沒有離開研究所前,究竟都經曆了什麼。
“克麗絲,現在在什麼地方上學?”今泉昇看向莎朗。
他猜,莎朗不會把她的女兒放在日本上學——況且從克麗絲的詞彙量來看,她生長在國外的概率更高一些。
“英國。”女人似乎已經吃完她的午餐了,此時正在用餐布優雅地擦著嘴。
今泉昇愣了愣,“英國的……哪裡?”
莎朗挑了挑眉:“倫敦。那邊天氣有點不好,但有段日子我一直住在那,而恰巧有所寄宿製的貴族學校環境不錯。所以克麗絲就在那裡上學了。”
黑發青年的目光驀地亮麗。
他放下餐具,一本正經地:“我也要去。”
莎朗沉默了一會。
她難得有些語塞,過了好半天才費力地接話:“…………去上學?”
克麗絲在一旁插話:“不,uncle,那可不行——那是所女校,不招收男孩的。”
“……不是。”
“我是說,我也要去倫敦。”
……
*****
今泉昇正式獲得了他的護照。
護照上黏著這張多年未變的精致臉龐,旁邊寫著卡慕·溫亞德的名字。
這一次,他跟著莎朗光明正大地過了安檢,從羽田機場一路飛到了倫敦。
長途飛機很是折磨人,克麗絲也早就睡著了。而一旁著裝時髦的女人拖著壓根沒什麼重量的行李箱,心安理得地把女兒丟給了今泉昇,現在金發女孩正在趴在今泉昇的後背熟睡。
莎朗叫了她在倫敦的專屬司機。
不過今天下了雨,交通有點堵塞,車子還沒到,於是他們不得不在機場的門口等待。
這一路上,今泉昇都想問些在底特律發生的事情。
但是礙於克麗絲總是出現在莎朗身邊,他一直都沒能找到機會。
現在克麗絲睡著了,他們似乎可以談談。
青年盯著街道上過往的車水馬龍,掃在空中的綿密細雨致使行人稀少了一些,遠處極具代表性的紅色雙層巴士打開了車門,裡麵急匆匆地跑出了幾名到了站,卻忘記帶傘的乘客。
他張開淡緋色的唇瓣,上下開合著,卻隻發出了一個短暫的音節:“朗姆。”
莎朗立刻微眯起眸子。
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某種強勢生物,在嗅到了彌漫在空中的危險氣息後,便會警覺地高揚頭顱。
“他現在還活著嗎?”今泉昇問。
十五年前,莎朗一步步將朗姆引誘至底特律。
她想在底特律殺掉朗姆,可惜最終棋差一步,她還是失敗了。
而在那片大火中,今泉昇也對這個男人起了殺心。當他盯著酒瓶尖銳的邊緣時,他切實地思考過如何用這東西,立刻掠奪掉朗姆的生命——可惜最後,他被彈窗製止了。
他猜朗姆現在應該還好端端地活著。
至多就是失去了一隻眼睛。
隻見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牽扯了一下嘴角、
她看了看在青年後背上呼吸均勻,仍然處於熟睡中的女孩,這才冷笑著開口:“非常好。他活得好極了。”
“這些年他一直惦念著你,不過我告訴他你已經死了,在那場大火裡燒成了煤炭,連神明也救不了你。就這麼過去了十幾年,他才終於打消了對你的念頭。”
“所以我奉勸一句:你最好不要出現在朗姆麵前,也不要被那個家夥發現你還活著。”她聳了聳肩膀,“不然他大概又會像瘋狗一樣追上來,緊咬著你不放。”
今泉昇應道:“我知道了。”
“我還有個問題。”他說。
“我記得研究所裡的那批實驗體,一共有一百名,截止到我的編號069為止,隻有你我二人從金屬艙中成功存活。”
今泉昇看了看站在身側的女人:“那麼餘下的31人呢?”
——還有其他實驗體,成功活下來了嗎?
他等待了一會。
雨滴拍打在地麵的響聲越發震耳,不遠處地麵的坑窪中積滿了雨水,表層綻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女人最終歎了口氣。
她搖了搖頭,隻默默地吐露幾個沉重的音節:“無人生還。”
話及至此,她又滿是諷刺地彎了彎嘴角。
“而那個男人為了嘲弄我,還放言接下來的某個實驗藥品,將會被命名為‘4869’。”
“旨在慶祝48號和69號,在實驗中的完美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