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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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敦的天際,常年覆蓋著一層灰濛濛的色彩。
自大西洋而來的溫暖洋流致使這片地域常年降雨。任何一條街道都難以一眼望到儘頭,這使得這個國度仍然透著福爾摩斯時代般的神秘。
快速下落的雨點連成了細長綿密的線,輕輕拍打在街頭的石磚上,整個大街小巷,都被淺淡的薄霧籠罩。
混雜在雨間的鐘聲悠遠,恍若在鐵軌行駛的列車重歸蒸汽年代,發出噴薄的長鳴。
……
旋轉的車輪壓過平坦的道路,濺起少許水花。一輛款式張揚的蘭博基尼停靠在了大門敞開的校園邊。
“哢噠。”車門被打開了。
身形清瘦的男子率先走下副駕駛座,隨後抬臂撐開一柄長傘。
他繞向了後方的座位,從外部拉開車門。
裡麵坐著一個身著校服的女孩,正不情不願地抱著書包。
“下來吧,克麗絲。”青年的聲音很沉靜,幾乎要融入到濕漉漉的空氣中,“該去上學了。”
克麗絲鼓起臉頰,腦袋扭向了另一邊,滿臉都是抗拒。
直到駕駛座上的金發女人扭過頭,摘下墨鏡似笑非笑地望向女孩,慢悠悠地:“克麗絲?”
金發女孩努了努嘴,隻好挪動著身子,走進男人撐開的傘下。
她抬起頭,一縷不慎被雨點打濕的金發黏在了眼邊,明澈的水綠色瞳眸中央,正倒映著青年清雋的臉孔。
“我不想去上學,舅舅。”她可憐巴巴地眨起眼睛。
今泉昇其實不是很會應付小孩子。
他瞄了一眼駕駛座上的莎朗——女人扭著頭,透過兩張座椅的縫隙處瞄來,她顯然沒有下車的打算,臉上掛著調侃意味十足的笑,甚至準備就這麼坐著看戲。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
麵對女孩同母親如出一轍,卻亮麗非凡的雙目,他隻得道:“聽著,克麗絲——”
青年半蹲下身子,使視線同女孩保持在同一水平,儘量保持著溫和的語調:
“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上學,但這是大部分人都必須經曆的一個人生階段。這個階段會讓你汲取知識、結識朋友、明悟更多的道理。做作業和穿校服並不是上學的全部,這隻是其中非常之小的一部分。”
“而你需要做的,是‘體驗’——體驗一切你喜歡的,和你不喜歡的,然後你會發現生活就是讓你的‘喜歡’與‘不喜歡’上下波動,卻始終維持在平衡階段。但從學校走出後的你,卻有能力選擇如何讓天平更舒適地維持在平衡狀態。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在學習的過程中,成長為獨當一麵的自己。”
莎朗·溫亞德挑了挑眉。
“……我明白。”女孩皺了皺鼻子,“媽媽說過類似的話,老師也是。”
雨還在下,今泉昇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抬起空餘的手,幫女孩剝開粘在眼角的金發。
“我隻是很討厭,周末的時候彆的女孩都會被家長接走,隻有我一個人呆在宿舍。”
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怔了怔,雙目不可避免地瞪大了些許,臉上那點笑意也逐漸褪去了。
克麗絲眺望向遠處,校門口某個背著書包的女孩,正被父母牽著手,滿心歡喜地邁向了校園。
“媽媽很忙,她在倫敦的時間少之又少。我知道媽媽這個周末又沒有時間,她要去工作了。”
金發女孩將手背到身後,揚起嬌小的頭顱,用著懇求的口吻:“所以周末可以帶我出去玩嗎,舅舅?”
被澄澈至極的眼睛凝視時,人們通常很難拒絕對方的請求。
今泉昇承認,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一句“好”。他很清楚熱鬨的宿舍一走而空,同學都和父母回了家,唯獨他一人麵對空曠床鋪的感覺。
但是他不該把昂貴的時間花費在這些事上。
他張開唇瓣,又不禁輕咬下唇,過了好半天才勉強發出了聲音:“我……”
“卡慕。”車廂裡傳來的莎朗的輕喚。
莎朗很少這麼一本正經地念誦這個名字。
“周末陪她去吧。”
她的眼眸輕輕瞥來,語調卻出人意料的嚴肅:“算我欠你個人情。”
……
今泉昇回到了副駕駛座上。
他拉上安全帶,看著被雨水打濕的車前窗,突然道:“周末我會帶克麗絲出去玩的。但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哦?”金發女人挑挑眉,頗有興趣地:“什麼忙?”
“協助我完成一件重要的事。”青年盯著窗外的街巷,眉目不由自主的鋒銳起來,“並且你要答應我,不過問其中的緣由。”
女人哼笑了一聲,隨後漫不經心地點上了一根女士香煙。
“真是奇怪的要求。”她呼出一團白煙。
她沒忘記自己剛欠下了這個男人一個人情。
“不過聽起來很有意思。”
“我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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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8日16:20
想要找到父母入住的酒店,並不是什麼難事。
童年時期的今泉昇,在看到了關於父母的死亡報道時,便把那張高高聳立的高檔酒店配圖看了不下百遍。就算是現在給他一張白紙,他也能用一支筆原封不動地將其複刻出來——包括那些不易察覺的細節。
酒店佇立在泰晤士河西岸附近,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區。
英國國會大廈和這家酒店隻相隔了半條街,幾百米的路程就能看到倫敦著名的地標性建築大本鐘,再走遠一些,就能參觀威斯敏斯特教堂;
而伊拉斯特兩周之後準備開辦的畫展,也地處泰晤士河沿岸,從這座酒店出發,步行三十分鐘就能抵達泰勒爾美術館。
身至這種地理位置,酒店入住一夜的價格恐怕格外不菲。
不過今泉昇猜,他的父母恐怕根本不甚在意這筆錢。
畢竟在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裡,他們向來都是喜於享受生活的人。
雨下到中午的時候就停下了。
天邊罕見地露出了些太陽,普照在石板路上的光線尤其絢爛。在不需要撐傘的時刻,市中心的街道上尤其人聲鼎沸。
而在一眾行人之中,一道筆直挺立在路間的身影,便顯得頗為醒目。
那是個黑發青年,臉上遮蓋著一副寬大的墨鏡,看不清臉,但流露出的半邊下頦線很是優美。他穿著一身淺色係的休閒服,袖子挽起了小半,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臂。
他此刻正微仰著頭,在一棟林立於高樓大廈間的現代化酒店前,抬起了雙臂。
雙手合作比出一個豎立著的長方形框架,將這棟至少有一百五十米之高的酒店,框入了手中。
是這裡。今泉昇暗忖。
他十分確定,案發酒店就是這裡,和他在報紙上看到的照片如出一轍。
TevezIionalHotel……泰維斯國際酒店,名字也是這個。
“你好。”身後傳來了一道溫潤的男音。
英語不帶倫敦腔,反而是聽起來尤為舒緩的標準英式英語。
今泉昇扭過頭。
然後,潛藏在墨鏡下的瞳孔迅速收縮——
“看你正在挑選角度拍照,但似乎沒帶攝像機。請問你是個攝影師嗎?”站在後方的男人戴著無框眼鏡,這是一副頗具特征的亞洲麵孔,但即使放在一眾輪廓深邃的歐洲人中,也顯得英俊溫和,簡單的短袖衫也遮蓋不了他文質彬彬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