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正和藹地笑著,還抬手介紹起身邊的女子。
今泉昇的目光隨之一轉,隻見男人旁邊,站著一位妝容精致、頗有氣勢的長發女人。
女人的眼型偏長,眼尾的弧度上挑著,不笑的時候眼神有點凜冽。茂密的睫毛點綴著中間的昳麗瞳眸,淺灰色的虹膜像是倫敦雨天寂靜的蒼穹。
“我的妻子今天恰巧帶了攝像機,不知你是否需要幫助?”
隻見青年的肩膀不受控製地顫動了一瞬。
他張開嘴,像是要說話,又像是要深呼吸,深黑色的墨鏡遮住了他的表情,沒人知道他這一刻正在想些什麼。
二十二年的漫長時光形成的堅硬隔閡,在這一刻硬生生地被宿命擊碎。
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終於達成了他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需要、我非常需要!先生!!”他飛快地說道。
大約他表現的太過激動,甚至讓麵前的男人嚇了一大跳。
“不用感謝,不用感謝……隻是舉手之勞而已。”戴著眼鏡的和藹男人連忙擺擺手。
接著,男人扭頭看向身邊的妻子,低聲呼喚了一句日語:“憐紗,把相機拿過來。我們借這位先生一用。”
沉甸甸的相機自男人寬大的手掌遞來,今泉昇接過的一瞬,卻覺得心臟似乎失去了以往平靜的速率,甚至越發激烈地鼓動起來。
“謝謝。謝謝……你們的幫助。”他喃喃著,又不禁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弧度極大、卻尤為好看的笑容。
藏在眼鏡下的眼眶,不受控製地濕潤了起來。
這一瞬間,他又覺得被關在實驗室裡像個猴子一樣被人觀摩,在無數次夢境中流淌著冷汗驚醒,又在火焰中被炙烤的意識全無……這些似乎都不算什麼。
今泉昇不知道這一刻,他的模樣像個拚儘全力,才終於吃到了昂貴糖果的孩子。
糖果很甜。
……
……
今泉晴治,三十三歲,出生在日本長野縣,現居東京。是一名職業畫家,在超現實主義畫派領域頗具成就。家中有一位任性但漂亮的妻子,還有一個任性但俊俏的兒子。
現在他帶著兩副得意之作攜妻子奔赴倫敦,正準備參與一場對於他的人生極具重要意義的畫展。雖然他還在緊張地等待評審團隊的結果,但他有自信自己的畫作一定會登上倫敦的舞台。
總之,他自詡自己目前的狀況十分良好,事業有成、家庭美滿。
“誒呀,沒想到能在倫敦見到長野的同鄉呢——世界真小,這可真是太巧了,紀田先生!”
此刻今泉晴治坐在泰維斯國際酒店的餐廳中,很是熱情地招待著桌子另一頭的年輕客人。
對麵自稱“紀田真”的年輕男人,是今天新入住到酒店的客人。
一個小時前,他發現了站在酒店門前,疑似正在尋找拍攝角度的攝像師。原本他想著為對方提供些幫助,沒想到妻子憐紗新入手的索尼相機竟然出了故障,最後還是這位攝影師紀田幫助修好了相機。
今泉晴治很是好客,性格溫柔又和善,是個實打實的爛好人。認為有人幫助了自己,就一定要力所能及地回敬對方。
所以便有了這頓飯。
“紀田君是什麼時候來到倫敦的呢?”今泉晴治將手邊的牛排切割好,轉而遞給了一旁的妻子。
氣質有點冷淡的女人掃了一眼丈夫,隨即習以為常地拿起了刀叉。
這一幕在兒時的飯桌上很是常見。
母親對於料理一竅不通,為了保護家裡的房子,平日都是父親在做飯。父母慣於照顧母親的起居,總說自己能娶到白石家的女兒是三生有幸。
“昨天剛過來。”今泉昇回答,“我是來倫敦自由行的,現在正在為自己的作品進行取材……對了,我還準備參觀一下倫敦開辦的畫展。”
“畫展?”今泉晴治有點好奇地眨了眨眼,“紀田君是個攝影師,卻不準備看看倫敦正在舉辦的攝影展嗎?”
今泉晴治的身上帶著出人意料的敏銳感,他很擅於觀察,十分注重細節,因而創作出的作品總是帶著驚人的敘事性,不由引發他人的思考,一層一層地細細品味。
教他繪畫的恩師還曾笑他,說他未來如果開個偵探事務所,想必也會大展光彩。
“攝影隻是副業。”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比起攝影,我本人其實更傾向於從事繪畫行業。雖然今天是第一次見麵,但是在此之前,我就聽說過今泉先生您的名字了。您前段日子在東京舉辦的個人畫展我也有去觀摩過,在我看來,這都是些不可多得的作品。”
他的確觀摩過,在八歲的時候。
在開展之前陪著父母一起去畫廊籌備,前後忙碌了許久,把掛置在牆壁上的畫從頭到尾看了個遍。
但那兩副致他們於死地的畫,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們沒把那兩張隱秘的畫展示出來,連他們的親生兒子,都未曾見過。
今泉昇毫無頭緒。
他不明白,到底是畫了什麼樣的東西,才會讓他們慘死在異國他鄉。
“這樣嗎!”父親是個一旦被人稱讚,就會發自內心高興的男人。
今泉晴治滿心歡喜地雙手合十:“既然如此,十日之後如果紀田君有時間的話,一定要去泰勒爾美術館看看。我想到時我的畫,應該會成為展覽品中的一員。”
父親笑得很開心,眼裡閃爍著光。
他是發自內心地期待著,自己的畫,會出現在這場舉足輕重的美術展覽上。
坐在的對麵年輕男人,捏緊了藏在餐桌下的雙拳。
“……我會的。”今泉昇費力地回應。
我會想辦法挽救你們的性命的。
……
……
這頓飯結束之後,今泉昇便回了酒店的房間。
他的父母住在11層,而他比他們高了一個樓層,在12層。
剛才吃飯的時候,又順勢聽到了父母談起的瑣事,他們明天似乎準備去拜訪一位定居在倫敦的長輩。
如果是說去見哪位在倫敦的朋友,今泉昇恐怕花費一番功夫也未必能查到。
但若是說見“長輩”,他便會立刻在腦海中鎖定一個對象——
宮野仁香。
今泉夫婦早年師從一位姓“宮野”的老畫家,其妻名為“宮野仁香”。在丈夫故去之後,便獨自一人定居在了英國。
至於那位宮野老先生的死因,也十分詭異。
雖說報紙上刊登的是出了車禍,但最後畫室中的畫卻因為失火被焚燒了個一乾二淨。
和他父母的死亡簡直堪稱——異曲同工之妙。
今泉昇走入酒店房間之後,便合上了屋子的大門。
這間屋子是莎朗預定的,他來了之後就可以直接入住,那個女人已經答應了要幫助他。
而現在……時間應該差不多快到了。
今泉昇看了看戴在手上的腕表,現在是晚上七點整。
時間剛剛好。
隻見不遠處放置在玄關的傳真機,開始發出了滋滋滋的響聲。
今泉昇大步邁去,果然接受到了來自莎朗·溫亞德傳送來的消息。
一張偌大的白紙,上麵寫著一串地址,下方是一段來自對方的叮囑:
“這是情報販子提供的信息。泰勒爾美術館在十日之後舉行的畫展,即將選出可以參展的畫作品。而負責評選作品的主辦方評審團,目前正在上述地址內進行著‘繪畫評選’。我由衷地建議你不要過去,但如果你非要過去送死,那最好帶上手/槍。”
“畢竟那裡可不是什麼正經地方。”
“而是倫敦黑手黨的盤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