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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4日8:30
泰維斯酒店
依照時間來計算,這一日的夜裡,泰維斯酒店的某棟房間會燃起一陣烈焰,嫋嫋的灰煙將從破碎玻璃中衝出,直奔被火光照亮的蒼穹。
但是今天早晨,卻寧靜的異常。
常年陰雲密布的倫敦,難得迎來了一個好天氣,萬裡無雲的晴空一片湛藍。
一輛明黃色的士穿過一段彎道,接著放緩了速度,車輪慢悠悠地轉動著,最後停滯在酒店大廈的門前。
接著,一個亞洲男人率先走下車。
他快步拉開了後門,從後方攙扶出一名相貌昳麗的女子。
眉目略顯清冷的女人邁出車門,隨即不滿地咕噥:“我又不是腿腳有問題,不需要攙扶。”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抓住了丈夫的手臂,任對方將她半攏在懷中。
今泉晴治溫和地笑了笑,語調輕快:“但是憐紗你還在生病。照顧生病的妻子,是丈夫有義務履行的職責。”
“隻是不小心落到了動物園的水裡,住院這種事實在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今泉憐紗聳了聳肩膀,和丈夫一同向酒店邁步,“況且攝政運河的水很乾淨,我並沒有因此染上什麼重病。”
五天之前,由於原定拜訪師母的日程提前了一日,於是他們便臨時調整了出行計劃,前往了倫敦動物園。
依照今泉憐紗事後醒來的描述,她隻記得自己在河畔畫速寫時,眼前突然暈眩了一瞬。
意識喪失的時刻,身體也失去了支撐,她就這麼徑直落進了水裡。
將妻子救上來後,今泉晴治始終放不下心,於是又帶著妻子前往醫院做了檢查。
所幸今泉憐紗沒有什麼問題,這次意外落水,也隻被歸咎於是她近期的情緒焦慮還有睡眠不足。
原本讓醫院開些安神的藥物,他們就可以回酒店了,結果剛走出醫院沒幾步,今泉憐紗就又倒在了丈夫懷裡——她發了高燒。
於是剛踏出醫院大門,連戶外台階都沒來得及走下去的今泉晴治火速折返,效率非凡地辦理了住院手續,硬是按著妻子打了好幾天吊瓶,才終於舍得放她出院。
總之,現在的今泉憐紗,看起來無比健康。
“我們是來度假的,所以就該隨心所欲一些,不用擔心浪費時間。”今泉晴治對此振振有詞。
“以往你為了趕稿子,連續熬夜不說,有一次高燒都快三十九度了,還趴在桌子上抖著手貼網點……”他開始毫不留情地翻起舊賬,“如果不是昇即時發現,打電話叫我回來,你的腦袋肯定早就燒壞了!”
“就是因為你們——”今泉憐紗冷笑了一聲,反唇相譏。
“就是因為你們一大一小,我那個月才被迫停刊了!影響我的工作進程不說,你們竟然還敢直接給我的編輯打電話直言工作量大要上訴,害得我後來和編輯解釋了好久!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夫妻之間的爭吵是難免的事。
但通常來說,在這方麵都是憐紗女士更勝一籌。雖然她鮮少和人動嘴皮子,但倘若認真起來,恐怕長野住所的街坊鄰裡們加在一起,也無法與之抗衡。
比如,現在她已經侃侃而談起十五年前今泉晴治收下過隔壁女同桌的情書一事……
今泉晴治的嘴角一抽。
他的眼鏡折射起太陽的光芒,下一秒,熟練到令人心疼的道歉脫口而出:
“對不起。”
“是我的錯,憐紗。請你原諒我的愚蠢。”
事情最後,以今泉夫人滿是蔑視的冷哼告終。
二人剛剛走入酒店,前台的接待人員便叫住了他們。
“打擾一下。”
“請問是今泉先生嗎?”
這對夫妻對視了一眼,隨後今泉晴誌朝前走上一步,淡笑著回應:“是的,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那名接待員連忙道:“有您的快遞。”
他抬手指向距離櫃台不遠處的一個石英承重立柱,那裡正斜搭著兩個長方體狀的包裹,外麵還卷著一層防水篷布。
光是從形狀判斷,就可以確認,這裡麵裝著的是兩張畫。
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今泉晴誌準備送往展覽會參展的畫作。
今泉憐紗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於是她湊上前去,眉頭微皺:“怎麼送回來了?”
這個問題脫口的下一秒,她又頓了頓。
展覽還剩幾日就要開始了,這個節骨眼上畫被送了回來,隻有一種可能性——畫落選了。
今泉憐紗抬起頭,果然看見了丈夫略顯蒼白的臉龐。
來到倫敦之前,今泉晴誌堅信以自己的畫技,絕對可以在展覽上大放異彩。而作為他的妻子,也作為一直同他邁過漫長藝術路途的夥伴,今泉憐紗更是如此認定。
——可是他竟然落選了。
連踏入那場展覽的入場券,都沒能拿到。
烏發女子的唇角隨即垂了下去,她抱起手臂,語調在頃刻降至冰點:“看來這個展子沒什麼含金量可言——那些評審員不識貨。”
隻見戴著眼鏡的男子眨了眨眼睛,他在原地駐足了許久,半晌之後才略顯僵硬地笑了笑:“彆這麼說,憐紗。”
“還是我過於自信了。”他彎起溫和的眉眼,抬手刮弄了幾下鼻尖,輕聲道:“這次帶來的畫並非超現實主義畫派,而是以寫實風格為主的作品,雖然更加凸顯基本功和構造能力,但確實和我以往的作品不同。”
“但那不一樣——”今泉憐紗反駁。
“那是你傾注了愛意的作品……這世上最有價值的畫作原本就該是洋溢著幸福的!——還有什麼比幸福更加價值連城的東西……!?”
“沒關係的,憐紗。”然而今泉晴治隻是微笑著擺擺手,“看來回國之後,我還要繼續努力呀。”
今泉憐紗沒再說話。
隻是她落在包裹上的目光微微冷凝,眉頭蹙起的痕跡越發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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