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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朗·溫亞德想,自己大概從未如此狼狽過。
她佇立在這輛於日照下亮的發光的布加迪威龍前,即便墨鏡遮蓋了大半的臉龐,也仍然掩藏不住她即將從體內迸發出的嫌厭。
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一手搭在了車外,雙指之間夾著一枚細長的香煙。他隨著微風晃起手臂,用滿是挪揄的眼神盯著女人。
朗姆的身上穿著正服,半側臉被皮革製的黑色眼罩遮蔽,但另一隻裸露在外的眼睛,仍然顯露著徹骨的不屑。
“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你,溫亞德女士。”
“我們有段時間沒有見過了,沒想到你還是沒變,一如既往的……年輕、漂亮。”
他拖起長長的調子,帶著點倫敦腔的英語被他使用的格外嫻熟,聽起來竟然真的有些十九世紀英國紳士的韻味。
“或許——還有些愚蠢。”
後續加注的句子,讓金發女人紅唇彎下的角度更加深刻。
莎朗·溫亞德顯然不準備讓自己這方麵吃虧。
於是她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坐姿優雅地坐於其上,交疊起被黑色絲襪覆蓋的秀麗長腿後,她冷哼了一聲:“我很高興你變老了,而且還成了一個瞎子。”
十幾年前在底特律的那場大火中被捅穿的眼睛,成為了朗姆不可挽回的殘疾。
這同時也是他是個失敗者的證明。
那場大火焚毀了一切,他和莎朗誰都不是贏家。
但他這一次,他一定會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
朗姆如此暗忖著,又滿臉迷醉地勾了勾唇角。
“我答應幫你的忙,但也僅僅隻是這一次。我不會加入那個組織,更不會成為你們的一員。”莎朗·溫亞德直視著正前方,甚至沒有側過頭來看他,語氣依然不佳。
“而且,你現在必須讓我看到克麗絲。”她加重了語氣,“讓我確認她的安全,這是我答應幫助你們的必需前提。”
莎朗·溫亞德的話音剛落,一遝照片就被丟到了她的腿上。
“自行查看,女士。”朗姆說。
“您的女兒在這邊過得非常好,我的下屬三浦昨天還給她買了一套迪奧童裝,克麗絲很喜歡。她還說如果不上學的日子能這麼持續下去,她會更加開心的。”
莎朗自動忽略了後麵的話,麵無表情地低下頭。那一疊照片被她展開,熟悉的麵孔落在了眼底。
這裡麵有克麗絲正在吃飯的照片,餐桌上擺著早餐,種類很豐富;緊接著是她蓋著絨被縮在沙發上小憩的樣子;還有她在某個戶外公園蕩秋千和放風箏的瞬間。
女人藏在墨鏡下的碧綠眸子四下遊移,她反複確認著照片上的每個角落、尋覓著難以察覺的細節——克麗絲的身上沒有遭到脅迫的痕跡,她的笑容約莫也是發自內心的,臉部肌肉舒展的很自然,這不是勉強扯出來的假笑。
克麗絲的處境看起來的確很安全。
朗姆沒有騙她。
但莎朗還是將照片甩回了朗姆身上。
她挑了挑眉,冷聲道:“我要看真人。彆拿不知真假的照片來做戲。”
“省省吧,048號,彆想耍這些小聰明。”朗姆的神情越發陰寒。
“你現在必須和我走,我沒時間帶你去見那個小丫頭。現在是我在要求你做事,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處境,你根本沒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照片儘數撕碎。
那在碧藍的天空下,嬉笑著跑跳的女孩,於頃刻間四分五裂。
朗姆將這些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碎屑,隨手丟出了車窗。
“呼——”
一陣飛旋的風突然刮過,紙片被儘數卷向了空中,飄揚四散。最後,又從女人跨在臉前的墨鏡中銷聲匿跡。
“否則,這就是她的下場。”
朗姆輕喃著,然後踩下了油門。
*****
……
這趟車程不算遠,但也稱之不上近。
在臨近太陽落山的時刻,莎朗·溫亞德突然發現,這輛車子竟然在沿著泰晤士河的河岸奔馳,甚至一路躍過了大本鐘。又過了一小會,夕陽下化作剪影的英國國會大廈,倒映在她那寬大的墨鏡上。
等到真正抵達目的地時,莎朗·溫亞德的臉色已是一片鐵青。
一滴冷汗從額角滑落,她下意識地蜷縮起手指,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早已冰冷僵硬。
朗姆將這過分招搖的車子停在了路邊。
他顯然知道莎朗正在想什麼,但還是心情大好地問了一句:“怎麼了,048號?是身體不舒服嗎?”
莎朗深吸了一口氣。
她隱忍著憋悶在胸口的怒意,勉強平靜地問道:“你原來是在和我盤算這個?”
從8月20日接收到克麗絲失蹤的消息開始,莎朗就在費勁心思地搜尋女兒的下落。
她把近期所有的工作都推掉了,然後徹夜不眠地打探消息,沒想到在幾日之後,她的工作室竟然收到了一封署名“RUM”的來信。
朗姆說,克麗絲就在他的手裡。
隻要莎朗能夠協助他完成一件事,他就會將克麗絲原封不動地還回來。
莎朗沒有其他選擇,她很清楚朗姆隻要想殺掉她的女兒,就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她必須答應朗姆。
所以她在約定時間找上了朗姆,隻是她沒想到,她的任務地點,竟然是在這裡……
女人抬起頭,由鋼筋水泥構築、外觀以大範圍深色玻璃覆蓋的摩天大樓映入眼簾。
而在更上方的,則是這棟建築的名字——nalHotel
這個名字可謂眼熟極了。
因為他媽的上周幫卡慕辦理這家酒店入住手續的人,就是她!
莎朗緊咬著牙關,肩膀幾乎要因這陣迅速蔓延的怒火而顫抖起來。
她冷著臉道:“直說吧。”
“你開車帶我來到這裡,究竟是想我做什麼?”
朗姆似乎很欣賞她如今盛怒的模樣。
他吹了聲口哨,那隻充斥著陰戾的黑眸彎起,過分骨感的臉上,緩慢扯出了一道詭異的笑。
他隻吐出了兩個短暫的音節:“卡慕。”
“哢噠!”
下一秒,劇烈的金屬碰撞聲,便響徹在他的耳邊。
朗姆不動聲色地輕瞥身側,莎朗果然握著一把袖珍的女士手/槍,槍口恰好對著他的太陽穴。
他隻輕笑了一聲,無畏地聳了聳肩。
“我知道,我理解。”
“你和069號情同手足,你們是一百個實驗體中唯有的兩名生還者,你們互相扶持、同舟共濟,世上沒有第三個人能體味你們才明白的孤獨——”
金發女人沒有說話。
她握槍的手臂平穩地停在空中,頂在後方的大拇指微微下壓,隨著“哢”的一聲,保險栓已經被她拉下。
在此期間,朗姆連眼睛都沒眨上一下。
“所以,基於人道主義,我也不強求你對069下手。”他補充道。
“我今夜有兩個任務。其中之一就是帶著‘死而複生’的實驗體回歸組織,而我隻要求在我的行動過程中,你彆來插手。”
朗姆抬起一側手臂,緩慢地將指腹壓向那袖珍手/槍的槍管處,手/槍隨著他的動作,被一點一點地推回莎朗·溫亞德的懷裡。
“隻是視而不見而已,很簡單吧?”他微笑著反問。